晁补之《有竹堂记》原文及翻译

晁补之
原文：
    济南李文叔为太学正，得堂于经衢之西，输直于官而居之，治其南轩地，植竹砌傍，而名其堂曰“有竹”，榜诸栋间，又为之记于壁。率午归自太学，则坐堂中，扫地置笔砚，呻吟策牍，为文章日数百篇不休，如茧抽绪，如山蒸云，如泉出流，如春至草木发，须臾盈卷轴。门窗几席婢仆犬马目前之物有一可指无不论说形容强嘲而故评之以致其欣悦而于竹尤数数也。
    顾其地狭而卑，天雨榛秽，蜘蛛之织，河柳菟葵之所交横而蒙翳，人不知其竹也。有过者，文叔必顾堂下而语之，读壁间记，仰栋而指其榜曰：“吾固诏客矣！”
客轻然而笑曰：“今夫渭滨之千亩，淇园之林，与南山之参天而蔽日者，其大若杯若盂、若桐梓之躯，其胶漆嵌岩之上，而临百仞之渊，不特出屋檐而摩墙堵也。暮春者春雷隐隐，万笴奋角，如犀角作。箨解而出碧，一日百尺，弥望不可以极。于时刀斧之取材，度经围而得之，大小齐一。西转巴笮，南引江汉，浮渭而乱河，囷束簰属而下者，为筒为竿为屋椽，犍菑千丈之笮，遍国之藩篱是赖。与窍而比于律吕以悲衷娱耳者，声音满天地也。视其旁之人，室庐竹也，器用竹也；樵而薪者，竹也；以贸米盐而出之其邻境者，竹也。夫此人岂知竹之爱，翛然①而喜，谆谆然语人以夸之，曰：‘吾居有竹也哉！’”
    文叔亦轻然而笑曰：“不然，夫物安知有贵贱之所常在？玉之美而蓝田以抵鹊②，沉为美木，而交趾以为盘石。彘白鹇锦鸡，山中以醯腊③，而贵人以百金致。茗以为粥，而外国以为佩。夫物固有以多为贱而以少为贵者。今夫王城之广大，九途四达三门十二陌坊之棋置，上自王侯，下至于百姓庶民，宫接而垣比，车马之所腾藉，人气之所蒸渍，嚣尘百里，欲求尺寸之地以休逸，而莫之致。而贫者置圊④无隙，况于其他哉？然则环堵不容丈，而有竹如吾堂者，不知能几人也！则予所以揭之于栋而名之，书诸壁而记之，翛然以喜，谆谆然语客以夸之，不亦可哉！且竹之美，昔人以比德松柏，冬夏青青，君子之所独也。以夫少犹贵之，使得见夫渭川淇园，与南山之苍蔚者，而游其间，虽多固不可贱也。夫多犹不可贱，又况其少哉！”
【注】①翛然：xiāorán，无拘无束貌；超脱貌。②抵鹊，用玉石投掷乌鹊。③醯腊:醯，xī，醋；腊，冬天（多在腊月）腌制后风干或熏干的（鱼、肉、鸡、鸭等）。④圊：厕所。


译文：
    济南李文叔做太学正，在大路西边获得一堂，向官府交付房钱然后居住这里，整顿南边房子的地，在台阶旁边种下竹子，将堂命名为“有竹堂”。制作匾额立在房梁之间，在墙壁上又为它写了一篇记。每每中午从太学回来，就坐在堂中，扫地准备好笔砚，读书写字，写文章一天写了数百篇也不停止，像蚕茧抽丝，像山间云气升腾，像泉水汩汩流出，像春天到了草木生长，片刻间就写满了卷轴。门、窗、案几、席子、婢女、仆人、狗、马等，眼前所见之物，有一处可写的没有不评说、描述的，强自嘲讽特意评论它们，以达到自己内心欢欣喜悦，而对于竹子尤其迫切用心。
    看地方狭窄地势低下，一下雨，杂草丛生，蜘蛛织网，河柳菟葵交错纵横遮蔽覆盖，人们就不知道那里有竹子。有来客，文叔一定看着堂下告诉他，读墙壁上的这篇记，仰望着房梁，指着那匾额说：“我必定要告知客人的！”
    客人不以为然地笑着说：“现在那渭水河畔的千亩之地，淇园的竹林，和南山参天蔽日的竹子，其中粗壮的像杯子像痰盂、像桐树梓树的躯干，那些扎根险峻的山岩上的，面对百丈的深渊，不仅仅是超出屋檐紧挨墙壁。暮春时节，春雷隐隐，众多笋尖奋力冒出，如同犀牛的角立起。笋衣脱落，露出绿色，一天可长高百尺，满眼望去看不到顶端。到时节用刀斧砍取，丈量长度粗细选取，大小整齐划一。向西运转到巴笮，向南渡过江汉，漂浮在渭水黄河之上。捆成一束，扎成竹筏，向下漂流，然后作为竹筒、作为竹竿、作为屋椽，耕牛的缰索，全国的篱笆都依赖这些竹子。制成乐器用来抒发情感愉悦耳目，声音充满天地。看他旁边的人，房子用竹做成，器具用竹制成，砍来当柴火的也是竹子；把米盐卖到邻县的工具，也是竹做的。这些人难道懂得珍爱竹子吗？他们也会轻松潇洒地说，恳切地告诉他人自我夸耀，‘我的住所有竹子！’”
    文叔也不以为然地笑着说：“不是这样的，事物哪里有固定的贵贱之分呢？玉很美但在蓝田却用来投掷乌鹊，沉香是美木，但在交趾却作为普通石头。野猪白鹇锦鸡等珍禽异兽，山里人晒成腊肉，而富贵人家用百金购买。把茶叶做成粥，外邦人把它作为佩饰。物本来有以多为贱而以少为贵的说法。现在广大的王城，九途四达三门十二陌坊像棋子般布置，上至王侯，下至平民百姓，宫墙相连，车马喧嚣，人声鼎沸，扬起灰尘于百里之外，想要寻求尺寸大小的地方来休息，却没有谁能得到。贫困的人连厕所都无处放置，何况其他的？既然这样那么，环墙之内空间不足丈宽，像我这样拥有有竹堂的人，不知能有几个人呢！这就是我在房梁上挂上匾额命名它、在墙上写这篇记的原因，轻松潇洒，恳切地告诉他人自我夸耀，不也是可以的吗？况且竹子的美，前人拿它比肩（媲美）松柏的品德，冬夏常青，是君子所独爱的。因为少才珍视它，假使能够见到渭川淇园和南山茂盛的竹林，在其间游玩，即使数量多也不可轻贱它们。数量多仍不可轻贱，又何况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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