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厚货财一》原文及翻译
苏轼
原文:
夫天下未尝无财也。昔周之兴,文王、武王之国不过百里。当其受命,四方之君长交至于其廷,军旅四出,以征伐不义之诸侯,而未尝患无财。方此之时,关市无征,山泽不禁,取于民者不过什一,而财有余。及其衰也,内食千里之租,外取千八百国之贡,而不足于用。由此观之,夫财岂有多少哉!人君之于天下,俯己以就人;则易为功;仰人以援己,则难为力。是故广取以给用,不如节用以廉取之为易也。
臣请得以小民之家而推之。夫民方其穷困时,所望不过十金之资,计其衣食之费,妻子之奉,出入于十金之中,宽然而有余。及其一旦稍稍蓄聚,衣食既足,则心意之欲,日以渐广,所入益众,而所欲益以不给。不知罪其用之不节,而以为求之未至也。是以富而愈贪,求愈多而财愈不供,此其为惑,未可以知其所终也。盍亦反其始而思之?夫向者岂能寒而不衣、饥而不食乎?今天下汲汲乎以财之不足为病,何以异此。
今天下之利,莫不尽取。山陵林麓,莫不有禁。关有征,市有租,盐铁有榷,酒有课,茶有算,则凡衰世苟且之法,莫不尽用矣。然天下之人,方且穷思竭虑,以广求利之门。且人而不思,则以为费用不可复省。使天下而无盐铁酒茗之税,将不为国乎?臣有以知其不然也。天下之费,固有去之甚易而无损,存之甚难而无益者矣。【丙】臣不能尽知,请举其所闻,而其余可以类求焉。
夫无益之费,名重而实轻,以不急之实,而被之以莫大之名,是以疑而不敢去。天子有七庙,今又饰老佛之宫,而为之祠,固已过矣。又使大臣以使领之,岁给以巨万计,此何为者也!天下之吏,为不少矣,将患未得其人。苟得其人,则凡民之利,莫不备举,而其患莫不尽去。今河水为患,不使滨河州郡之吏亲视其灾,而责之以救灾之术,徒为都水监。夫四方之水患,岂其一人坐筹于京师而尽其利害?天下有转运使足矣,今江淮之间,又有发运,禄赐之厚,徒兵之众,其为费岂可胜计哉!【丁】今为政不求其本,而治其末,自是而推之,天下无益之费,不为不多矣。
臣以为凡若此者,日求而去之,自毫厘以往,莫不有益。惟无轻其毫厘而积之,则天下庶乎少息也。
(取材于苏轼《厚货财一》)
注释:【1】什一:十分取其一。【2】都水监与后文的转运使、发运(使)均为宋代官职。
译文:
天下不是没有财富。当年周初兴之时,文王、武王的国土不过方圆百里。当他们受命于天时,四面八方的诸侯王公纷纷来到朝廷,军队四面出征,讨伐不合道义的诸侯,却从未发愁缺少钱财。那个时候,边关集市都不征收税款,山林湖泽也没有渔猎之禁,从民众那里得到的不过是从他们收成的十分中取其一分,而财力尚有盈余。到了周朝衰败的时候,在内收取方圆千里的租税,在外获取众多诸侯国的朝贡,却还不够用。由此看来,财物哪里有多和少的标准呢!君主治理天下,如果能自己俭朴而多施惠于民,就容易取得功绩;加重人民的负担来满足朝廷的用度,就很难使百姓畏服听命。因此广泛地索取来满足自己的需求,不如节约用度从而减少索取更容易治好国家。
请让臣用百姓之家为例来推论这个问题。百姓在穷困的时候,他所期望的不过是拥有十金之资,他计算家中衣食的需求,赡养妻子儿女的费用,收支在十金之内,而生活得宽松有余。等他一旦稍有积蓄,衣食已经满足,于是他心里的欲望就渐渐地膨胀起来,收入越多,他的欲望就越不能满足。他不知道归罪于自己不节省用度,却认为是索取的还不够多。所以钱越多越贪婪,需求越多钱财越不够用,这就使他陷于困惑之中,不知道最终怎么办好。为什么不回到事情的起初去思考呢?当初他穷困的时候,难道出现过天寒没有衣穿、饥饿没有饭吃的情况吗?如今天下急切地把财用不足作为心头大患,与这家人的情况有什么不同呢?
如今天下所有能够获利之处,没有不竭力收取的。高山丘陵森林平原,没有不设禁令的地方。边关有关税,集市有租金,盐铁、酒水、茶叶都有重税,凡是末世用过的应急手段,没有不使用的。可是天下人还在绞尽脑汁,来增加获利的门路。这些人却不思考,就认为如今国家各项费用不能再省,假如不征收盐铁酒茶的赋税,难道国家就不能成其为国家了吗?我以为并非如此。国家的开支,本来就有很多是容易革除而无损于国,保存下来很困难却无益于国的。臣不可能全部了解,请求略举所听到的一些事加以论证,其他与之相类的事就可以推知了。
那些没有益处的开支,只是名义上很重要,但实际上不必要,给不急需的事情冠以堂皇的名义,因此人们虽然对此心怀疑虑却不敢去除。天子有七庙,如今又在兴建修缮道、佛两教的宫观寺庙,还要负责这些宫观寺庙的支出,这本就已过分了,又命大臣以官祠使的身份来管理,每年的支出有数万之巨,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全国的官吏,已经不少了,还是苦于没有人才。如果真能得到人才,那么对百姓有益的政令,都能提出,而损害百姓利益的政令都会废除。如今黄河水泛滥成灾,不派临河州郡的官吏亲自去视察灾害的情况,安抚百姓,要求他们提出救灾的方法,白白设置一个都水监。全国各地的水患,难道是一个人坐在京师筹划,就能彻底解决问题吗?天下各路有转运使就足够了,如今江淮一带,又设置了发运使,俸禄赏赐之丰厚,所属吏卒之众多,耗费的钱财数得过来吗!我曾听说,乡间有一个养马的人,怕牧人欺骗自己盗窃草料,又派了一个人担任厩长,厩长来了可是马却更瘦了。如今治理天下不抓住根本,只注重那些细稍末节,以此推知,天下毫无意义的支出,不能说不多啊。
我认为凡是像这样的情况,每天去除一点,从一丝一毫做起,长此以往,不会没有好处。只要不轻看这一丝一毫,不断积累,那么天下百姓大概就能够稍得喘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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