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送娄图南秀才游淮南将入道序》原文及翻译
柳宗元
原文:
仆未冠,求进士,闻娄君名甚熟。其所为歌诗,传咏都中。通数经及群书。当时为文章,若崔比部、于卫尉,相与称其文。众皆曰纳言①曾孙也。而又有是,咸推让为先登。后十余年,仆自尚书郎谪来零陵,觏娄君,犹为白衣,居无室宇,出无僮御。仆深异而讯之,乃曰:“今夫取科者,交贵势,倚亲戚,合则插羽翮,生风涛,沛焉而有余,吾无有也。不则多筋力,善造请,朝夕屈折于恒人之前,走高门,邀大车,矫笑而伪言,卑陬而姁媮。偷一旦之容以售其伎,吾无有也。自度卒不能堪其劳,故舍之而游。逾湖、江,出豫章,至南海,复由桂而下也。少好道士言,饵药为寿,未尽其术,故往且求之。”仆闻而愈疑。往时观得进士者,不必若娄君之言,又少能类娄君之文学,又无纳言之大德以为之祖,无比部、卫尉以为之知,而升名者百数十人。今娄君非不足也,顾不乐而遁耳。因为余留三年。他日,又曰:“吾所以求于心者未克,今其行也。”余既异其遁于名,而又德其久留于我也,故为之言。
夫君子之出,以行道也;其处,以独善其身也。今天下理平,主上亟下求士之诏,娄君智可以任职用事,文可以宣风歌德,行于世,必有合其道而进荐之者。遽而为处士,吾以为非时。将曰老而就休耶?则甚少且锐;羸而自养耶?则甚硕且武。问其所以处,咸无名焉。若苟焉以图寿为道,又非吾之所谓道也。夫形躯之寓于土,非吾能私之。幸而好求尧、舜、孔子之志,唯恐不得;幸而遇行尧、舜、孔子之道,唯恐不慊,若是而寿可也。求之而得,行之而慊,虽夭其谁悲?今将以呼嘘为食,咀嚼为神,无事为闲,不死为生,则深山之木石,大泽之龟蛇,皆老而久,其于道何如也?
仆尝学于儒,持之不得,以陷于是。以出则穷,以处则乖,其不宜言道也审矣。以吾子见私于仆,而又重其去,故窃言而书之而密授焉。
【注】①纳言 :指的是娄师德,即娄南图祖父,纳言是官职。
译文:
我不到二十岁时,开始考取进士,对娄君的名字非常熟悉。他所做的歌诗,在京城被广泛地传唱吟咏。他通晓数经,博览典书。他当时写成的文章,像崔比部、于卫尉等人,都一起赞美。大家都说他是纳言的曾孙,他又有这样出众的文采,于是大家都很谦让,让他做先科秀才。十多年后,我从尚书郎职位贬官到零陵,遇见娄君,他仍然是一个平民百姓,没有像样的房子居住,出门没有仆人车马。我很奇怪,就询问他,他说:“现在那些应试科考的人,结交权贵,依靠亲戚,迎合他人,好像鸟儿插上了翅膀一样,能生风击浪,有充足的影响力,应付科考绰绰有余,我一样也没有。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们有的是力气,又擅长拜访请托,整天在普通人前面屈曲折节,出入于权贵门第,迎候华美车马,笑容造作,言语不真,点头哈腰,讨好谄媚。苟且以一时容颜卖弄伎俩,我一样也没有。我考虑最终也不能忍受这种劳顿,所以就放弃功名到处游历。越过江河湖海,走出豫章,到了南海,又由桂林出发向南游历。我年少时就喜欢道士们的话,想煮烹药饵寻求长寿,还没有完全掌握这种道术,所以前去寻求。”我听了更加怀疑。我观察过去考中进士的人,也不一定就像娄君所说的那样,又很少有人能和娄君的文采学识相比,又没有大德的纳言作为曾祖,又没有崔比部、于卫尉所称颂的智慧,但是声名鹊起的人多达几百人。现在娄君不是条件不充足,只是不乐于这样做而隐身江湖罢了。因为我的原因,他留在这儿三年。有一天他又说:“我所追求的心愿尚未完成,现在我还是上路吧。”我既对他隐姓埋名感到怪异,又对他能在这里居住这么长时间很是感怀,所以给他作序言。
君子出外游历,来推行道义;居家独处,来亲善自己。现在天下治理平稳,皇上多次颁布求士诏书,娄君智慧可以充任职位管理大事,文采可以宣扬风尚歌颂德化,思想推行于世,一定会有人和他意见相合而推荐他。可是他竟然成为隐居不仕的人,我认为他是不合时务。他会一天天衰老直至生命耗尽吗?这样做的人很少且需有锐气;他身体疲弱想自己养活自己吗?这样做的人需要身体高大且勇武。问和他一起相处的人,都是些无名之辈。如果苟且把希望长寿作为道义的话,又不是我所说的道义。身体寄居在土壤中,又不是我能据为己有的。幸运地喜欢追求尧、舜、孔子的志趣,只害怕追求不到,幸运地推行尧、舜、孔子的道义,只害怕不满意,如果能这样,延寿就可以做到了。如果追求志趣又实现了,推行道义又满足了,即使短命又有谁会悲伤呢?现在,娄君把呼吸空气作为食物,把咀嚼药饵作为精神,无所事事就是闲适,生命不死就是生存,那么,深山中的树木石头,大湖中的乌龟蛇灵,都年纪很高生命持久,但对于推行道义又会怎么样呢?
我曾经学习儒学,虽然坚持不懈也没有学到精髓,以至于深陷于此,不能自拔。因此出外游历,则感困厄,居家独处,则感不顺,很明显,我也不适合谈道义。然而因为娄君被我偏爱,我又很看重他的离去,所以就写下这篇序言,秘密地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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