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奇《翠筠楼记》原文及翻译
杨士奇
原文:
吉水之东,桐江之上,其地多竹,其里名竹溪。里之望,为罗氏,罗氏之秀有曰同伦,于竹尤笃好,作楼若干楹,而环植竹数千挺,岁久蕃盛,名其楼曰翠筠,表所乐也。因其族父翰林侍讲汝敬求为之记。
汝敬之言曰:“属春景融霁,秋气澄彻,八窗洞辟,天风徐来,郁乎如青云,泛乎若苍雪。而观之,浩浩如翠涛摇荡于履舄①之下;坐而听之,嗈嗈如金石和鸣于几席之外。至若凉月之夕,扬凤羽之蹁跹;冰雪之晨,挺琅玕②而独秀,皆楼中佳趣也。闲暇而登焉,盖使人襟抱清旷,万虑不侵,超然如出人境而立乎埃氛之表者。”
余曰:“信可乐也!而非有潇洒离俗之资,亦恶足以语此乐?同伦其有离俗之资者哉。夫高台广榭,嘉木森布,葩花之烂然,香气之芬馥,管弦歌舞,日相聚而欢宴淋漓,此豪侈者所尚,而世俗之所趋也。其固自恃以乐矣,然往往朝荣而夕悴,不能少待于斯须之顷。其视斯楼,虽四时寒暑凉燠之不齐,而皆有以乐焉者,又岂独清浊之相远哉?同伦殆有异乎众人之所尚者欤?抑君子之尚于物也,有不在耳目之娱,意趣之适,而在于其德者?夫竹中虚外直刚而自遂柔而不挠有萧散静幽之意无华丽奇诡之观凌夏日以犹寒傲严冬而愈劲,此其德为君子之所尚,而同伦之志亦必在于此欤?”
罗氏邑故家,始自印冈,徙桃林,又自桃林徙竹溪。吾闻宋有号竹谷老人者,高尚绝俗之士也。子大经及其弟应雷皆理宗朝进士,大经著书有《鹤林玉露》传于世,文献代有足征,要之罗氏之尚乎竹者远矣。同伦,竹谷之九世孙,于鹤林为八世,其所尚殆有所自耶,故推本而为之记。
(选自《东里文集》,有删改)
【注】 ①舄:古代一种加木底的双层鞋。②琅玕:竹子的美称。
译文:
吉水的东面,桐江的上游,那个地方有很多竹子,那个村落叫竹溪。村子里的望族(大族)是罗氏一族,罗氏家族有一个优秀子弟叫罗同伦,他对竹子特别喜欢,造了几间楼房,环绕着房屋种植了很多竹子,年岁久了,竹子繁衍茂盛,(于是)命名这楼为翠筠,表达自己的喜好。(他)通过他的伯父翰林侍讲罗汝敬请求我为翠筠楼写一篇记。
罗汝敬说:“适逢阳光明丽、天气暖和的春天与秋高气爽的秋天,四面的窗户都打开,风轻缓地吹过来,竹林郁郁葱葱如同青云,竹林漫山遍野好像白雪。俯瞰竹林,广阔而宏大如翠绿的波涛摇荡在脚下;坐在楼中静听竹林,嗈嗈的竹声犹如金石齐鸣在几席之外。至于到了清凉的夜晚,竹枝像凤羽般随风高扬,舞姿蹁跹;冬雪的早晨,竹竿挺立独秀,这些都是在楼中看到的佳趣。闲暇之时,登上楼,可以使人的胸怀抱负清净旷达,任何世俗的思虑都不足以侵入人的心怀,超然如走出人间而立于尘世之外。”
我说:“确实是一件快乐的事!假如没有潇洒脱俗的资质,怎么能够说这种快乐呢?罗同伦一定有超脱世俗的资质吧。亭台楼榭高大,佳树密布,奇花烂漫开放,散发浓郁的香气,音乐歌舞,每日相聚并且欢畅痛快地吃喝,这些都是豪华奢侈的人所崇尚的,并且是世俗所追求的。他们本来自以为有所依仗从而把这些当作快乐,然而这些快乐往往早上繁盛,晚上却凋谢了,不能稍微地停留片刻。我看这座楼,虽然四季冷热不齐,却都有在此的快乐,又难道仅仅是志趣高洁和庸俗的不同吗?罗同伦大概有与众不同的追求。或者说君子(罗同伦)崇尚外物,不在于耳目的娱乐与志趣的闲适,而在于外物的品德?那些竹子中空外直,刚直且通达,枝条柔软却不弯曲,有闲散清静的内涵,没有华丽奇异的外观。顶着炎炎夏日却给人凉意,傲视严冬却愈加苍劲挺拔,竹子的这些品德被君子崇尚,罗同伦的志向也一定在这方面吧?”
罗氏一族原来的住所,起初在印冈这个地方,迁徙到桃林,又从桃林迁徙到竹溪。我听说宋代有一个叫竹谷老人的人,是品德高尚、超越世俗的人。他的儿子罗大经和弟弟罗应雷都是南宋理宗皇帝时期的进士,罗大经著有《鹤林玉露》一书传于当世,每一代的典籍中都可以找到相关的记载,核实可知,罗氏一族从很早就崇尚竹子。罗同伦,是竹谷老人的第九代孙,从罗大经算起为八代,他们崇尚竹子大概也是有源头的吧,因此推论罗同伦喜欢竹子的源头所在,并写下这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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