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献章《道学传序》原文和翻译
道学传序
陈献章
自炎汉迄今,文字记录著述之繁,积数百千年于天下,至于汗牛充栋,犹未已也。许文正语人曰:“也须焚书一遭。”此暴秦之迹,文正不讳言之,果何谓哉?广东左方伯陈公取元所修《宋史?列传》中《道学》一编镂板,与同志者共之。《宋史》之行于天下有全书矣,公复于此留意焉。噫,我知之矣。
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后世由圣门以学者众矣,语忠信如圣人,鲜能之。何其与夫子之言异也?夫子之学,非后世人所谓学。后之学者,记诵而已耳,词章而已耳。天之所以与我者,固懵然莫知也。夫何故?载籍多而功不专,耳目乱而知不明,宜君子之忧之也。是故秦火可罪也,君子不讳,非与秦也,盖有不得已焉。
夫子没,微言绝。更千五百年,濂、洛诸儒继起,得不传之学于遗经,更相讲习而传之。载于此编者,备矣。虽与天壤共弊可也。抑吾闻之:《六经》,夫子之书也;学者徒诵其言而忘味,《六经》一糟粕耳,犹未免于玩物丧志。
今是编也,采诸儒行事之迹与其论著之言,学者苟不但求之书而求诸吾心,察于动静有无之机,致养其在我者,而勿以见闻乱之,去耳目支离之用,全虚圆不测之神,一开卷尽得之矣。非得之书也,得自我者也。盖以我而观书,随处得益;以书博我,则释卷而茫然。此野人所欲献于公与四方同志者之芹曝也。
承公命为序,故及之。公名选,字士贤,浙之临海人。先公勿斋先生宰新城,遗爱在民。公称其家 学云。(《宋史》卷427)
参考译文:
自汉朝以来,有文字记录的著作繁多,累积几百上千年,达到汗牛充栋的地步,还没有停止。许文正对人说:“还必须再来一次焚书。”“焚书”这是残暴秦王的行为,文正不忌讳谈它,实际上说的什么意思呢?广东左方伯陈公选取元代编修的《宋史列传》中的《道学》一编刻版印刷,和对此有共同兴趣的人一起研究。《宋史》有全书在世上通行,而陈公又只专注这一编的研究。唉,我知道他的本意啊。
孔子说:“即使只有十户人家的小村子,也一定有像我这样讲忠信的人,只是不如我那样好学罢了。”后世跟从儒家学习的人就多了,但说到像孔子一样忠信,就很少有人具备了。为什么和孔子的话有这样的差别呢?孔子所说的学习,不是后世之人所说的学习。后世求学的人,只是记忆背诵罢了,只是讲究词章罢了。这样,上天所给予读书人的,本来就是茫然无知的了。什么原因呢?士人们流连于众多典籍之中,而探求研究不够深入专一,耳目迷乱于各家之说,自己的智慧因而受到压抑和窒息,君子担忧这些是应该的啊。所以,秦王焚书是有错误的,君子却不忌讳谈它,不是赞成秦王的做法,大概是不得已啊。
孔子死后,他精深的言论也就消失了。经过一千五百年,周敦颐、程颢和程颐等许多学者相继兴起,在遗留下来的典籍中找到没有流传的经学著作,重新宣讲学习并传授它。载于这一编中的,已经很齐备了。既使同天地一起共享也是可以的。但是我却听说:《六经》是孔子的著作;学习的人如果只是诵读它的文字而忘记它的精神实质,那么,《六经》就只是一种糟粕罢了,仍然不免于在读书中丧失自己的本心。
如今《道学》这一编,杂采了众多学者做事的行为和他们著作中的言论,研究学习的人如果不但探求书中的精神,而且在其中探求自己的内心,对于现象与本质的关系进行观察,致力培养内在自我,而不是用眼见耳听的东西扰乱内心,除去耳目这些表面的繁琐的功用,保全心中圆融奇妙的智慧,那么,一打开书卷就会有所收获了。这不是说从书中的得到了真谛,而是说找到了真实的自我。所以,用我心去读书,随处都可以有收获;只用书来增加我的见识,那么放下书卷就会茫然无知。这是我所想献给陈公和各地同仁的浅薄的见解。
承蒙陈公命我作序,所以写下这些话。陈公名选,字士贤,浙江临海人。他的父亲曾在新城作县宰,对百姓的关爱深厚。陈公自称这是他的家学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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