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上刘侍读书》原文及翻译

苏轼
原文：
　　轼闻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才满于天下，而事不立。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气也。何谓气？曰：是不可名者也。若有鬼神焉而阴相之，今夫事之利害，计之得失，天下之能者举知之，而不能辩。能辩其小，而不能辩其大，则气有所不足也。夫气之所加，则己大而物小，于是乎受其至大，而不为之惊，纳其至繁，而不为之乱，任其至难，而不为之忧，亨其至乐，而不为之荡。是气也，受之于天，得之于不可知之间，杰然有以蓋天下之人，而出万物之上，非有君长之位，杀夺施与之权，而天下环向而歸之，此必有所得者矣。多才而败者，世之所谓不幸者也。若无能焉而每以成者，世之所谓天幸者也。夫幸与不幸，君子之论，不施于成败之间，而施于穷达之际，故凡所以成者，其气也。其所以败者，其才也。气不能守其才，则焉往而不败？世之所以多败者，皆知求其才，而不知论其气也。若夫明公，其亦有所得矣。轼非敢以虚辞而曲说，诚有所见焉耳。 
　　夫天下有分，得其分则安，非其分，而以一毫取于人，则群起而争之。天下有无穷之利，自一命以上，至于公相，其利可爱，其涂甚夷，设为科條，而待天下之择取。然天下之人，翘足跂首而群望之，逡巡而不敢进者，何也？其分有所止也。天下有无功而迁一级者，则众指之矣。迁者不容于下，迁之者不容于上，而况其甚者乎！明公起于徒步之中，执五寸之翰，书方尺之简，而列于士大夫之上，横翔捷出，冠压百吏，而为之表。犹以为未也，而加之师友之职，付之全秦之地，地方千里，则古之方伯连帅所不能有也；东障崤渑，北跨河渭，南倚巴蜀，西控戎夏，则古之秦昭玉、商君、白起之徒，所以殣身残民百战而有之者也。奋臂而取两制，不十余年，而天下不以为速，非有汗马之劳，米盐之能，以擅富贵之美，而天下不以为无功。抗颜高议，自以无前，而天下不以为无让。此其气固有以大服于天下矣。天下无大事也，天下而有大事，非其气之过人者，则谁实办之？ 
　　轼远方之鄙人，游于京师，闻明公之风，幸其未至于公相，而犹可以诵其才气之盛美，而庶几于知言。惜其将遂西去而不得从也，故请问于门下、以愿望见其风采。不宣。轼再拜。

译文： 
    我听说天下所缺少的，不是有才华的人。有才华的人满天下都是，但他们不一定能成事。天下所缺少的不是有才华的人，而是有灵气的人。什么是灵气？我说：是不可以名状的。就像有鬼神在暗中相助。而今对于事情的利弊，计策的得失，天下的能人都知道，却不能辩别。能辩别小的，却不能辩别大的，就是因为灵气有所不足。只要灵气有所增加，那么自己大而看到的小，于是乎看到的再大，也不为之惊讶，受纳得再繁琐，也不为之混乱，任凭它再难，也不为忧虑，亨受再大的快乐，而不为之放荡。这种灵气，受之于天，得来于不可知的过程中，特出不凡，能气盖天下众人，又能出类拔萃于万物，虽然不具备为君为长的位置，也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但天下的人都人心所向，众望所归，这一定是能有所成就的人。有许多才能却失败的人，就是世上所说的不幸的人。就如同无能的人，却是每每能成事的人，他们就是世上所说的上天的宠儿。幸运与不幸，君子认为，不取决于成败之间，而在于穷达之际，所以说凡能成事的是因为灵气。其所以失败是因为他的才能。灵气不能守护其才能，那又怎么能不失败呢？世上那些之所以总失败的人，都知道挖掘自己的才能，而不知道评估自己的灵气。就像贤明的您，正是能有所成就的人。苏轼我不敢用虚言妄语去乱说，是我的确亲眼所见。 
　　天下事自有归属，得到应该得到的就会安然，不该得到的，从别人那里得到一毫，就会被大家群起而攻之。天下有无穷的利益，从一命（九品官）的职位往上，一直到公侯将相（九命），利益丰厚，前途壮阔，设置了科目和条件，等着天下的人去选择获取。然而天下的人，却举步不前，翘首观望，他们原地徘徊不敢近前的原因是什么呢？正是因为天下事自有归属，才让人们止步不前。天下有人在无功的情况下升迁了一级，就会被千夫所指。被升迁的人不会被下面的人所容纳，提拔他的人也不会被他上面的人所容忍，更何况比这更严重的呢！明公您来自于平民，手执五寸的毛笔，在一尺见方中挥毫书写，据此而位列于士大夫之上，横空出世，荣耀盖过百官，从而成为他们的表率。这还不是全部，又给了您亦师亦友的职务，托付给您秦地的全境，地域有千里，就是古代的方伯连帅他们也不能拥这么大的地方；东面有崤山渑水做屏障，北面横跨黄河渭水，南面倚靠巴蜀，西面掌控戎夏，那正是古时秦昭王、商鞅、白起这些人，搞得死伤遍地经历上百次战斗才拥有的地方。您发奋努力求取翰林学士和中书舍人的职位，也就用了十余年的时间，而天下的人却不认为太快，并没有征战沙场的汗马之劳，没有解决民生的米盐之能，却能独享富贵荣华，可是天下的人都不认为您没有功劳。高谈阔论目空一切，可是天下的人都不认为您不谦让。这是您的灵气足以征服天下的人。天下没有发生大的变故，一但天下发生大的变故，没有您这样灵气过人的人，那谁又能担负得起？ 
　　苏轼我远方鄙陋的人，客走京师，听闻明公您的风采，所幸您还没有位及公侯将相，所以我还可以歌颂您才华灵气的盛美，这大概也算得上是相知的话语。可惜您将要西行，我不能跟从，所以只能致信府上问候、以表示希望能面见到您的风采。就写这些。苏轼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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