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从弟谋归江陵序》原文及翻译
柳宗元
原文:
吾与谋,由高祖王父而异。谋少吾二岁,往时在长安,居相迩也。与谋皆甚少,独见谋在众少言,好经书,心异之。其后吾为京兆从事,谋来举进士,复相得,益知谋盛为文辞,通外家书。一再不胜,惧禄养之缓,弃去,为广州从事。
复佐邕州,连得荐举至御史,后以智免,归家江陵。有宅一区,环之以桑,有僮指三百,有田五百亩,树之谷,艺之麻,养有牲,出有车,无求于人。日率诸弟具滑甘丰柔,视寒暖之宜,其隙则读书,讲古人所谓求其道之至者以相励也。过永州,为吾留信次,具道其所为者。
凡士人居家孝悌恭俭,为吏祗肃。出则信,入则厚。足其家,不以非道;进其身,不以苟得。时退则退,尊老无井臼之劳。和安而益寿兄弟相友不谋食而食给不谋道而道显则谋之去进士为从事于远始也吾疑焉今也吾是焉。别九岁而会于此,视其貌益伟,问其业益习,叩其志益坚。於!吾宗不振久矣。识者曰:今之世稍有人焉。若谋之出处,庸非所谓人欤?或问管仲,孔子曰:“人也。”谋虽不识于管仲,其为道无悖,亦可以有是名焉。
吾不智,触罪摈越、楚间六年,筑室茨草,为圃乎湘之西,穿池可以渔,种黍可以酒,甘终为永州民,又恨徒费禄食而无所答,下愧农夫,上惭王官。追计往时咎过,日夜反覆,无一食而安于口平于心。若是者,岂不以少好名誉,嗜味得毒,而至于是耶!用是愈贤谋之去进士为从事以足其家,终始孝悌,今虽欲羡之,岂复可得?谋在南方有令名,其所为日闻于人,吾恐谋不幸又为吾之所悔者,将已之而不能得,可若何?然谋以信厚少言,蓄其志以周于事,虽履吾迹,将不至乎吾之祸,则谋何悔之有?苟能是,虽至于大富贵,又何栗耶?振吾宗者,其惟望乎尔!
译文:
我和柳谋,(长辈)从曾祖的父亲(那代起)而不同。柳谋比我小两岁,往日在长安,住得相距不远。我和柳谋都很年轻,唯独看见柳谋在众人中很少说话,喜好经书,心中觉得他与众不同。这以后我担任京兆从事,柳谋来参加进士考试,又与他相见,更加知道柳谋广泛地写文章,(经常)向(京城)外通家书。一再不能考中,担心俸禄供养的迟缓,放弃(考进士)离开(长安),担任广州从事。又在邕州做辅佐官员,接连获得举荐做到御史,后来凭借智慧免职,回去安家在江陵。
大凡读书人,居住在家里孝顺长辈、敬爱兄长、恭敬、节俭,担任官吏恭谨而严肃。出外就守信用,回家就宽厚。使他的家富足,不凭借不合正道的手段;使自己得到提拔,不凭借苟且的手段得到。时势要退就退,尊敬老人,(使他们)没有汲水舂米的劳苦。和睦安详增延寿命,兄弟相互友好。不谋求粮食而粮食充足,不设法寻求道义而道义彰显。那么柳谋不考进士到远方担任从事,开始我对此感到疑惑,现在我认为这样做是对的。分别九年在此相会,看他的相貌更伟岸,问他的学业更熟悉,询问他的志向更坚定。唉!我的家族不振兴已经很久了。有见识的人说:如今的世上稍稍有(所谓的)“人”了。像柳谋的出仕和隐退,哪里不是所谓的“人”呢?有人问到管仲,孔子说:“(他是)‘人’。”柳谋虽然不被管仲所知,(但是)他为道没有谬误,也可以有这种名声。抑或又听说圣人之道,学习它一定要学成,柳谋的学业(本来已经)很好了,而(现在)又增长了学问;志向已经很专一了,而又像不足的样子。孔子之门,不称道管仲、晏子,那么柳谋的为人,难道可以衡量吗?
我不聪明,犯罪被抛弃在越地、楚地间六年,用杂草盖房子,在湘水西面种菜,挖掘池塘可以养鱼,种植黍子可以酿酒,甘于一直做永州的百姓,又遗憾白白地花费俸禄却没有什么报答的,对下愧对农夫,对上愧对朝廷官员。盘算思索往日的过错,日日夜夜再三考虑,没有一样吃的东西是安于口平于心的。像这样的情况,难道不是因为年轻时喜好名誉,(就像)嗜好厚重的味道(反而)受到毒害,而至于这样吗?因此更加觉得柳谋不考进士担任从事来使他的家富足、自始至终孝顺长辈、敬重兄长是贤能的,现在虽然想要羡慕他,难道再能够做得像他这样?柳谋在南方有美好的名声,他的作为一天天地为人所知,我担心柳谋不幸又做出我的后悔的事情,想要中止它而不能够办到,怎么办?然而柳谋凭借着诚实敦厚说话不多,怀着他的志向来周密地做事,虽然踏着我的足迹,将不会犯下我的罪过,那么柳谋有什么好后悔的呢?如果能够这样,即使至于大富大贵,又害怕什么呢?振兴我们的宗族的人,大概只能指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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