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赠梁建中序》原文及翻译
宋濂
原文:
梁君建中,有志于文辞之事,下笔滔滔数百言不能自休。取而观之,皆典雅可玩。建中不自以为足,复来问文于余。余赋质凡庸,当何以为建中告哉?
窃尝闻之师矣。文,非学者之所急,昔之圣贤,初不暇于学文。措之于身心,见之于事业,秩然而不紊,灿然而可观者,即所谓文也。其文之明,由其德之立;其德之立,宏深而正大,则其见于言,自然光明而俊伟,此上焉者之事也。优柔于艺文之场,厌饫于今古之家,搴英而咀华。其近道者则而效之,其害教者辟而绝之,俟心与理涵,行与心一,然后笔之于书,无非以明道为务,此中焉者之事也。其阅书也搜文而摘句,其执笔也厌常而务新,昼夜孜孜,日以学文为事,且曰:“古之文淡乎其无味也,我不可不加秾艳焉。古之文纯乎其敛藏也,我不可不加驰骋焉。”由是好胜之心生,夸多之习炽,务以悦人,惟日不足,佳则诚佳,其去道益远矣。此下焉者之事也。鸣呼上焉者吾不得而见之奈何中焉者亦十百之中不三四见焉而沧于下焉者又奚其纷纷而藉藉也此无他为人之念弘为己之功不切也
余自十七八时,辄以古文辞为事,自以为有得也。至三十时,顿觉用心之殊,微悔之。及逾四十,辄大悔之。五十以后,非惟悔之,辄大愧之。自以为七尺之躯,乃溺于文辞,流荡忘返,不知老之将至,其可乎哉?自此焚毁笔研,而游心于沂泗之滨矣。今建中孜孜缀文,思欲以明道为务,盖庶几无余之失者,而余犹为是强聒者,文之华靡,其溺人也甚易之故也。虽然,天地之间有全文焉,具之于五经,人能于此留神焉,不作则已,作则为天下之文,非一家之文也。其视迁、固,几若大鹏之于鹪鹩耳。建中尚勉之哉!洪武元年冬宋濂序。
(选自宋濂《赠梁建中序》,有删改)
译文:
梁建中先生,有志于写文章,提笔作文写很多也停不下来。拿来(他的文章)看,(每一篇)都写得规范不俗值得欣赏。建中自己还是不满足,又来向我请教写文章的事。我的禀赋资质都很平庸,应当怎样告诉建中(写文章的事)呢?
我私下里听(我的)老师说过。写文章,不是学习知识的人要急于做的事情,古代的圣贤,开始是没有时间学写文章的。把写文章这件事放在内心(揣摩),在做事时表现出来,秩序井然有条不紊,光彩耀眼值得观赏,就是人们所说的好文章啊!那些文章明智通达,是因为其中存在高尚的品德;那些高尚的品德,丰富深刻而且正直深广,(这些丰富深刻而且正直深广的品德)表现在文字中,自然会光明俊伟,这就是上等写文章的人所做的事。从容地学习优秀的文章,如饥似渴地学习古今名家的作品,选取和吸收其中的精华内容。那些宣扬道德的就去效仿,那些损害道德的就避而远之,等到内心的想法和道德相互融合,行为和思想相互统一,这样之后再提笔写成文章,无非是以阐明道德作为最重要的事情,这是中等写文章的人所做的事。那些读书的时候寻章摘句,写文章的时候讨厌走寻常路却总是寻求新奇的人,(他们)每天不停地努力,把学习写文章作为重要的事情,并且说:“古代的文章平淡无味,我不能不把自己的文章写得更加丰富深刻一些。古人的文章单一规整,我不能不把自己的文章写得自由放纵一些呀!”于是争强好胜的想法出现了,夸耀的习惯逐渐增加,以取悦别人作为最重要的事情,每天都不满足,(写的文章)好确实是好,那些文章离道德也更远了。这是下等写文章的人做的事情。唉!写上等文章的人我没有见过,为什么写文章中等的人一百个中也见不到三四个,可是沦为下等的为什么这么多呢?这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讨好他人的想法多,为自己道德的考虑不够急迫呀!
我从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把古文写作作为重要的事情,自认为有收获。到三十岁时,顿时感觉到用心的不一样,有一点后悔。等到过了四十岁,就非常后悔了。五十岁以后,不仅仅是后悔,还感到非常惭愧。自认为堂堂七尺男儿,却沉溺于文辞之中,流连忘返,不知道年龄已经很大了,(这样)怎么可以呢?从此之后我就不再著述写作,从儒家的道德中得到熏陶。现在建中勤勉地写文章,想要把阐明道德作为自己的责任,大概没有我这样的失误,可是我还在这样勉强写作,文章浮华琐碎,这是这种文章很容易让人们沉溺的原因啊!即使这样,世间是有十全十美的文章的,五经就是最全面的表现,(如果)人们能在五经中留意,不写文章就罢了,写文章就是天下人称颂的文章,而不是一个人的文章。这样的文章和司马迁、班固的文章比,几乎就像大鹏鸟和鹪鹩比。建中还是努力吧!洪武元年冬宋濂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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