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戆窝记》原文及翻译
方孝孺
原文:
士之可贵者,在节气不在才智。天下未尝无材智之士,而世之乱也,恒以用才骋智者驰骛太过,钓奇窃名以悦其君,卒致无穷之祸;而气节之士不与焉。气节者偃蹇可畏,而才智者聪慧可喜。可喜者,易以成功,亦易以致乱;欲制祸乱于未萌之先,非得可畏者而任之,不可也。
汉汲长孺、吴张子布辈,皆负气自高,昌言倨色,不少屈抑以取合当世,视人君之尊不为之动,遇事辄面争其短,无所忌。此皆流俗所谓戆人也,而朝廷恒倚之以为重,狐鼠之盗瞷其进退以为恭肆,彼岂用区区之才智以服人哉!人望而惮之,以其节之足尚也。国家可使数十年无材智之士,而不可一日无气节之臣。譬彼甘脆之味,虽累时月不食,未足为病;而姜桂之和,不可斯须无之。人君无可畏者在其侧,欲无危败难矣。
余少慕古之戆者,欲起长孺、子布与之交而不可得,则思博交海内之士以观其所存。谓余为戆者有矣,而慕乎戆者未始或见,岂节义之士独少于今之时乎?抑遇合之术固有不同也。今也天子惩近代之弊,立谏诤,风厉在位,俾得言事,诚得戆者出以应其求,则治道可冀矣。
同邑潘君伯理甫,年七十余,而以戆名其窝,岂慕长孺辈者乎?于其名可从而知其志,惜其老而不获见于用也。然有志者不累乎用舍,居乎家、行乎乡,与用邦国奚异焉?使长孺、子布为布衣,亦将闻于时、传于后,其肯泯然与庸众人等乎!君居其名、师其道,言论事为必有卓乎越于世者,是亦余之所慕者也,愿造君之窝而相与论之。
译文:
君子的可贵之处在于气节的伟大而并非才智的出众。天下不曾缺少有才智的人,但当社会秩序混乱的时候,常常有一些才智过人的人为了取得名利而苦思冥想,寻求新鲜奇异的事儿,编出花言巧语以讨取君王的欢心,最终往往招致无穷的祸患,可是有气节的人却不这么做。有气节的人傲气风发,让人可敬可畏(疏远),而有才智的人灵活聪慧,让人可喜可佩(亲近)。让人可喜的人更容易取得成功,也容易引起纷乱,所以要想在祸乱还未发生之前制止它,就必须得让有气节的人来做不可。汉武帝时的汲长孺,吴国的张子布等人,都自负正直,敢坦然说出自己的看法并且理直气壮地面对对方,一点儿也没有为了迎合某些事物而屈服、退让的意思,对于君王的威严、权势不为所动,遇到事儿总是毫不留情地当面劝谏或争论(不好的地方)。这就是俗说的“戆人”(迂愚而刚直的人,在一般人看来是傻),但是朝廷依然委其以重任,狐鼠之盗一类的小人往往通过观察对方的行动是进是退来决定应该对其恭敬还是侵犯,故又怎能仅仅用才智来使他们真正认可和屈服呢!一个人若使人敬畏,正是因为他有不屈不挠的气节。一个国家可以数十年不用有才智的人,但绝不能一天不用有气节的臣。就像是甜美酥脆的食物,即使很长时间不吃,也不会得病,但是对身体有好处的生姜和肉桂却不能不吃。君王如果没有令人可敬畏的有气节的臣子在旁辅佐,那么想要没有危险和失败发生就比较难了。我年少时仰慕古时的“戆”人,想与长孺、子布这样的人交朋友,但这是不可能的,于是我便想着广结天下之士,认识他们,了解他们。说我“戆”的人有不少,①但是我所仰慕的“戆”人却还未曾谋面,②但是我却还没见到一个仰慕“戆”者的人,为何有节义之士只有在现在这么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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