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方域《与吴骏公书》原文及翻译

侯方域
原文：
    十月朔日，域再拜致书骏公学士阁下：域凡驽不材，年垂四十，无所表见，然辱学士交游之末者，自甲戌以来，今且二十年矣。是时学士方少年，为天子贵近臣，文章德器倾动天下，议者谓旦夕入相。屈指曾几何时，而学士乃披裘杖藜，栖迟海滨，人生遭际，信可悲也!
    然学士身隐而道弥彰，域之羡学士之披裘杖藜也，过于坐玉堂、秉钧轴远甚。近者见江南重臣推毂学士，首以姓名登之启事。此自童蒙求我，必非本愿，学士必素审，无俟鄙言。然而学士之出处③将自此分，天下后世之观望学士者，亦自此分矣！窃以为学士之自处，不可出者有三，而当世之不必学士之出者有二。试言之，而学士垂听之。
    学士以弱冠未娶之年，蒙昔日天子殊遇，举科名第一人，其不可者一也；后不数岁，而仕至宫詹学士，身列大臣，其不可者二也；清修重德，不肯随时俯仰，为海内贤士大夫领袖，人生富贵荣华，不过举第一人、官学士足矣，学士少年皆已为之，今即再出，能过之乎？奈何以转眼浮云，丧我故吾？其不可者三也。昔狄仁杰仕周、耶律楚材仕元，其一时君相，皆推心腹而听信之，然后坚忍委蛇，仅能建竖，两人心迹亦良苦矣！今不识当路之待学士果遂如两人否？其不必者一也；即使果如两人矣，而一时附风云、辅日月，何患无人？学士，前代之遗老也，譬有东邻之寡，见西家财业浩大，孤弱颠连，自负能为之综理，愿入其室而一试焉，其后子仰母慈，奴婢秉主威，果如所操信，则西家之健妇也，顾其若东邻何？其不必者二也。
    凡此三不可、二不必，亦甚平常，了然易见。十年以还，海内典刑，沦没殆尽，万代瞻仰，仅有学士，而昔时交游能稍稍开口者，亦惟域尚在，故再四踟蹰，卒不敢以不言。万一有持达节④之说陈于左右者，愿学士审其出处之义，各有不同，坚塞两耳。幸甚！
    域于蒙难后乃知昔日论著都无所解今颇学为古文并近日诗歌及澄江返棹当图尊酒一细论之。
（选自《壮悔堂文集》，有删改）


译文：
    十月初一，我拜了两拜写信给书骏公学士阁下：我大概平庸低劣没有才能，年纪接近（快要）四十，没有什么才能（本领），然而，侮辱了您，是您一同交 际游玩的人中学问最差的一个，从甲戌年以来，现在将近二十年了。这时您正处年少，是君主身边贵重亲近的臣子，文章、道德修养与才识度量令天下人佩服敬慕，议论的人都说您早晚很快就会入朝为相。弯着手指头计算过去没有多长时间，可是学士却披着皮衣拄着藜杖，在海边隐居，人生的遭遇，的确令人悲伤呀！然而您虽然隐身于世品行却更加显露，我羡慕您披着皮衣拄着藜杖，经过 官署、远离政权。最近知道江南重臣荐举您，首先把您的姓名登在启事上。此人是我童年朋友他哀求于我，并非是出自我本愿，您一定要预告审查，不要等待我。然而您将隐退从此分别，天下的观望您的后辈，也从此和您分别了！我 认为您隐退自处，不适宜出来做官的原因有三种，而当今没有必要让您出仕的 原因有两种。我试着说一下，请您听一下。
    学士在二十岁左右未婚的年龄，就承蒙旧日天子的特殊赏识，科举考中而 取得的功名是第一名。这是不适宜出来做官的第一条理由；之后没几年，您官 至宫詹学士，位于大臣之列，这是不适宜出来做官的第二条理由；您操行洁美品德厚重，不肯因为时间的变化而改变自己的做人原则，是国内贤士大夫的领 袖，人生的人生富贵荣华，不过推举第一人、做官学士足矣，这些您少年时都 已经做到了，今日即使再出来做官，能超过过去吗？怎奈何转眼浮云，忘记了自己啊！是不适宜出来做官的第三条理由。从前，狄仁杰在周朝做官、耶律楚 材在元朝做官，他们也一曾为相，君主都真心待他们而且听信他们，这样之后 就隐忍、应付，仅仅能建立功绩，两人内心里也很苦啊！现在不知道当权都对待您能否像那两人呢？这是您不必出来做官的第一条理由；即使您果真像那两 人，然而一时间附和时政、辅佐君主，还担心没人吗？您是前朝的遗老，就好比东家有个寡妇，看见西家家大业大，却孤苦困顿，自己认为能替主人管理家宅，希望进入他家去试一试，这样之后孩子仰仗母亲的照顾，奴婢掌管主人的 威严，果然如她所说的，那么西家这个妇人，难道她比得上东边的邻居？这是您不必出来做官的第二条理由。
    一共这三条不适宜出来做官的、两条不必出来做官的理由，也都很平常， 一目了然。十年之后回来，国内的刑法，淹没几乎灭亡，受人万世瞻仰的，只 有您，而从前您交往的朋友还存活于世能开口说话的人，也只有我还在，因此我再三犹疑，最强不敢不说。万一有明达世情识时务的人在您左右述说，希望 你探究他的用意，各有不同，紧闭两耳不听。那我就庆幸了！ 我遭受了灾难，后来才知从前的论著都没有解释，现在学了很多古文和近代诗歌，等您乘船返回，我应该筹划一场酒宴，细细和您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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