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答李诩第二书》原文及翻译
欧阳修
原文:
修白:前辱示书及《性诠》三篇,见吾子好学善辩,而文能尽其意之详。今世之言性者多矣,有所不及也,故思与吾子究其说。
修患世之学者多言性,故常为说曰:夫性,非学者之所急,而圣人之所罕言也。“六经” 之所载,皆人事之切于世者,是以言之甚详。至于性也,百不一二言之,或因言而及焉,非为性而言也,故虽言而不究。
予之所谓不言者,非谓绝而无言,盖其言者鲜,而又不主于性而言也。《论语》所载七十二子之问于孔子者,未尝有问性者。孔子之告其弟子者,凡数千言,其及于性者一言而已。
《语》曰“性相近习相远”者,戒人慎所习而言也。《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者,明性无常,必有以率之也。然终不言性果善果恶,但成人慎所习,而勤其所以率之者尔。予曰因言以及之而不究也。
修少好学,知学之难。凡所谓“六经”之所载、七十二子之所问者,学之终身,有不能达者矣;于其所达,行之终身,有不能至者矣.以予之汲汲于此而不暇乎其他,因以知七十二子亦以是汲汲而不暇也,又以知圣人所以教人垂世,亦皇皇而不暇也。今之学者,于古圣贤所皇皇汲汲者学之行之,或未至其一二,而好为性说,以穷圣贤之所罕言而不究者,执后儒之偏说,事无用之空言,此予之所不暇也。
或有问曰:“性果不足学乎? ”予曰:性者,与身俱生而人之所皆有也。为君子者,修身治人而已,性之善恶不必究也。使性果善邪,身不可以不修,人不可以不治;使性果恶邪,身不可以不修,人不可以不治。不修其身,虽君子而为小人;能修其身,虽小人而为君子。故为君子者,以修身治人为急,而不穷性以为言。
或又问曰:“然则三子言性,过欤?”曰:不过也。“其不同何也?”曰:始异而终同也。使孟子曰人性善矣,遂息而不教,则是过也;使荀子曰人性恶矣,遂弃而不教,则是过也;使扬子曰人性混矣,遂肆而不教,则是过也。然三子者或身奔走诸侯以行其道或著书累千万言以告于后世未尝不区区以仁义礼乐为急盖其意以谓善者一日不教则失而入于恶恶者勒而教之则可使至于善; 混者驱而率之,则可使去愚而就善也。其说与《语》之“性近习远”、《中庸》之“有以率之”皆合。夫三子者,推其言则殊,察其用心则一,故予以为推其言不过始异而终同也。予之所说如此,吾子其择焉。
(本文有删改)
译文:
欧阳修禀告:上次承蒙你来信并给我看《性诠》>三篇,发现你好学善辩,文章也能详尽地表达出你的意思。现在社会上很多人在讨论人性,但都有讨论不到的地方,因此想与你将其讨论清楚。
我担心社会.上的学者过多的讨论人性问题,因此常常作出这样的论断:人性问题并不是学者们的当务之急,而古代圣人也是很少提到的。六经所记载的,都是现实生活中与社会人生密切相关的问题,所以记述得很详细。至于人性问题,论及的不到百分之一二,或者只是谈论其它问题而有所涉,不是围绕人性而谈论的,因此即使谈到也不做过多的探究。
我所说的不谈人性,并不是说绝对不谈,只是说谈论得很少,而且不以人性作为议论的主题。《论语》记载七十二弟子向孔子请教的言论,没有人问过人性问题。孔子教育他的弟子的话,有几千字之多,其中讲到人性的,只有一句。
《论语》说“人的本性大体是相近的,后天的习惯却相去很远”,这是为了告诚人们谨慎对待自己的积习而说的。《中庸》说“天所赋予的叫做性,遵循本性去做事叫做道。”这说明人没有固定不变的人性,一定要有什么方法来遵循它。然而始终没有讲性到底是善还是恶的问题,只是劝告人们谨慎对待所习和所感,在遵循人性发展的道上下功夫。因此我说:圣人讲到人性只是顺便提及,没有作过多的探究。我自小好学,知道学问的艰难。凡是六经所记载的,孔子七十二弟子所问到的,学习一辈子,也有不能透彻领悟的地方。对于那些能够理解的,终生身体力行,但也有不能完全做到的地方。从我的一心专注于圣贤学问而没有闲暇顾及其它事情,可以想到孔子的七十二弟子也一定是如此的。又由此知道圣人为了教导世人、留名后世,也是这样急急忙忙没有闲暇的。现在的学者,对于古代圣贤急急忙忙、专心致志追求的东西,即使学习实践,也没有达到其中的十分之一二,却喜欢发表关于人性的议论,想彻底弄清圣贤很少提到、并未深究的问题,抓住后世儒家学者的偏颇之说,从事毫无用处的空洞说教,我是没有空闲时间顾及这些的。
或者有人会问:“关于人性的学问真的不值得学习吗?”我说:人性这东西,是与人的肉体同时诞生,每个人都具有的。作为君子,只要加强自身修养,尽心治理百姓就可以了,人性的善恶是不必深究的。假如人性果真是善的,自身不可不进行道德修养,百姓不可不加以治理;假如人性果真是恶的,自身也不可不进行道德修养,百姓也不可不加以治理。不讲道德修养,即使君子也会变为小人;能加强自身修养,即使小人也会变为君子。因此,作为君子,应把加强自身道德修养,尽心治理百姓作为当务之急,不必为深究人性而大发议论。
又有人问:“既然这样,那么孟子、荀子、扬雄三人所的人性是错误的吗?”回答是:并没有错。又问:“他们三人观点不同,为什么呢?”答: 他们的观点开始不相同,但结果是一致的。假如孟子说人性是善的,便因此懒得去教育,那便错了。假如荀子说人性是恶的,便因此放弃教育那也是错的。又假如扬雄说人性中善与恶混杂在一-起,便让他们放任自流不加教育,那也是错的。然而这三人,或亲身奔走于各诸侯之间以推行他们的政治主张,或写成千上万字的著作传于后世,没有一个不是真诚的以推行仁义礼乐为首要任务。这是因为他们都意识到,对性善的人一天不加以教育,就会使他迷失方向,加入恶人行列:对性恶的人勤加教育,就可使他变善;对善恶混合的人加以引导管促,就会使他们远离恶而接近善。他们的学说与《论语》的“本性相近而行为习惯相差很远”,《中庸》所说的“遵循有方”都是相合的。这三个人,推究他们的说法虽然不同,但仔细体察他们的用意却是一致的,因此我认为推究起来他们的理论是开始不相同而结果相同。 我的看法就是这样,供您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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