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昕《与友人论师书》原文及翻译
钱大昕
原文:
日者,足下枉过仆,仆以事他出,未得见。顷遇某舍人云,足下欲以仆为师,仆弗敢闻也。
师道之废久矣,古之所谓师者,曰经师,曰人师;令之所谓师者,曰童子之师,曰乡会试之师,曰投拜之师。人生五六岁,始能识字。稍长则习业之文,父兄皆延师教之。父兄曰:“汝师之。”吾从而师之。非必道德之可师也,巫医百工之人皆有师。童子之师,犹巫医百工之师,称之曰师可也。乡会试主司同考之于士子,朝廷未尝许其为师,而相沿师之者,三百余年。然甲令①又有外官、官小者回避之例,则固明予以师之称矣。汉人于主有为之制服者,而门生之名,唐宋以来有之。语其辈行,则先达也;语其交谊,则知己也。因其一日之知,而奉之以先生长者之号,称之曰师,亦可也。今之最无谓者,其投拜之师乎!外雅而内俗,名公而实私。师之所求于弟子者,利也,传道解惑无有也,束修之问,朝至而夕忘之矣;弟子之所藉于师者,势也,质疑问难无有也,今日得志,而明日背其师矣。是故一命以上,皆可抗颜而为师,而横目二足贩脂卖浆之子,皆引而为弟子。士习由此而偷,官方由此而隳,师道由此而坏。
孟子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古之好为师也以名,今之好为师也以利。好名之心,仆少时不免,迄今方以为戒,而惟利是视,则仆弗敢出也。足下于仆,非有一日之好,而遽欲师之。仆自量文章道德,不足以为足下师,而势力又不足以引拔足下。若欲藉仆以纳交一二巨公,俾少为援手,则仆之硁硁②自守,不干人以私,友朋所共知。仆固不欲自误,而亦何忍以误足下乎?如以仆粗通经史,可备刍荛之询,他日以平交往还足矣。直谅多闻,谓之三益。不识仆之戅直,得附足下益友之一否?惟足下裁察。
译文:
前些日子,您委屈自己来拜访我,我因为事情到其他地方去了,未能相见。不久前我的门客说,您想要以我为老师,我不敢听到这件事。
为师之道废弃很久了。古时候所说的老师,是传授经书的老师,是德行学问为人表率的老师;现在所说的老师,是教童子试的老师,是教乡试与会试的老师,是接受学生投拜的老师。人长到五六岁,才能识字,渐渐长大,就要学习科举考试的知识,父亲兄长都会请老师来教他们。父兄会说,你要跟他学习。我跟从他以他为师。不一定有品德修养的人可以当老师。巫医百工之类的人都有当老师的(都有老师?),教童子试的老师如同巫医百工的老师,称呼他们为老师,是可以的。乡试、会试的主考官、同考官对于读书人,朝廷未曾同意他们被称为老师,而沿涉至今称呼他们为老师三百余年。然而法令又有“京城外的地方官、官职务低的官员回避”的惯例,就很久以来明确用老师的称呼他们了。汉代学子对举荐自己的主考官,有为他服丧的制度,而门生的名称,唐宋以来就有了。谈论他们的辈分,就称他们为前辈;谈论他们的交情友谊,就称是知己。因为他多一天的见识,就把先生长者的称号献给他,称呼他为老师,也是可以的。现在最没有说道的(最没意思的),是那些投拜之师了。表面高雅而内心庸俗,名义为公而实际上为私。老师对学生所求的是利益;传授学问解除疑惑,是没有的。谈到拜师的礼节,早晨到了傍晚就忘了。学生向老师借助的是权势;提出疑问讨论问题,是没有的;今日得志而明日就背离老师了。所以朝廷统一任命的官员,都可以面色庄严地当起了老师;而普通老百姓、小商小贩的儿子,都招来做学生。读书人学习从此苟且敷衍,官方风气从此毁坏,师道由此而坏从此败坏。
孟子曰:“人的坏毛病,在于喜欢当别人的老师。”古时喜欢当老师,是为了名声;现在喜欢当老师是为了利益。喜欢名声的想法,我年轻时候不免有,到现在就以喜欢名声为戒了;而只是看中利益,就不是我敢生出的想法。您跟我不是一天好朋友,却急于想以我为老师。我自己思量,文章道德不足以成为您的老师,而权势能力又不足以去引荐提拔您。如果想借助我来结交一两个有权势的官臣,我很少能成为援手,因为我浅薄而固执自保、不用私事去麻烦别人,朋友们都知道,我本来不想自己犯错,又怎么忍心来让您犯错呢?如果您认为我粗通经史、可以准备草野鄙陋的意见供您询问,以后以平等的身份往来相处,就足够了。正直、诚信、见识广博,叫做三种有益的朋友,不知道 迂愚刚直的我能不能攀附您当您的一个益友呢?希望您裁断审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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