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名世《与洪孝仪书》原文及翻译
戴名世
原文:
田有顿首:前日过扬州,至足下寓舍时,足下方注杜子美诗,尚未成,而先以所注二三卷示我。近日注杜诗者有二家,皆盛行于世:曰虞山钱氏,曰松陵朱氏。此两家不无互相牴牾,而自仆观之,支离、附会、牵强、穿凿之失,向来注杜诗者之所略同,而此两家亦或有所不免。今见此书,考据纂辑,既详且.确,甚善甚善!
顾仆尚有请于足下者:古人有言曰:“夏后氏之璜,不能无瑕;明月之珠,不能无颣。”夫瑕也颣也岂有损于玉与珠哉而或且曲为之说曰此非瑕也非颣也玉与珠之所以为美者正在是也!”于是乎玉与珠之真者,无以自见于世矣!今夫诗莫盛于唐,而唐诗莫盛于.杜,所谓“圣于诗”者,古今为子美一人而已!然而自古著述之家,毕一生之力,疲精敝神,书数十百卷,势不能尽无瑕焉,无颣焉。盖其气有时而盛衰,其思有时而枯润,锻炼结构,或有所未尽其力,则亦往往有瑕与颣之错.出于其间,而要皆无损于其全体之美。后之读之者,第得其意思之所在而已矣!乃.世之论杜诗者,慑于其久定之名,昧于“瑕瑜不相掩”之类,概而称之,而不敢有分别,且直指其瑕与颣,而以为美在是也。使读之者,或惟其瑕与纇之是学,其贻误来者,不更甚乎哉?昔者朱子谓“子美夔州以后之诗,颇不佳”,虽未必尽然,而大约数十百卷之书,岂能无瑕与颣之错出?苟能一一为抉摘,以明告后学,则古人之心安,而学之者不至于有所误。此固读书之法,不独注杜诗为然也。
仆往者尝欲取杜诗为之评点论次,抉摘其瑕颣,以.明告后学。非敢苛于论古人也,正所以爱古人也;爱古人,亦所以爱来者也!以终岁客游,未及卒业。而足下故工.于诗,往见足下辩论《风》《骚》别裁伪体,无所或爽。苟能于此书考据纂辑之外,更加以评点论次,务使瑕瑜不相掩,则子美之真者毕出,不致为过于推尊者所溷。足下倘有意乎?则仆也一二鄙陋之见,可以备商榷者,当俟面论焉。不宣。
译文:
田有顿首:前日路过扬州,到寓所拜望您时,您正在注释杜诗,还没有完成,承您先把已注好的二三卷给我看。近来注杜诗的有两家,都盛行于世:一是虞山钱牧斋氏,一是松陵朱鹤龄氏。这两家的言论也有些互相抵触的地方,但在我看来,散乱破碎、牵强附会、误解错解的种种缺点,向来是注杜诗的人的通病,这两家或许也不能避免吧。现在看到了您注的书,考证十分详尽,编次十分准确,很好很好!
但我还有几点意见要贡献给您:古人有句话说:“夏后氏的玉玦,也会有瑕点;价值连城的明月珠,也会有瑕疵。”这种瑕点,这种瑕疵,难道会损伤玉玦、明珠的美吗?但有人却曲全地替它辩解说:“这不是瑕呀,不是疵呀,玉和珠所以被人称美,就是在这种地方呀!”在这种情况下,真正的美玉明珠,就无法在世上显现了!现在我们知道,诗没有比唐代更强盛的,而唐诗没有比杜诗更强盛的,所以称为“诗圣”的,古今以来只有杜甫一人罢了!然而自古以来的著作家,用尽他们一生的精力,精疲力竭,写成了数十百卷的书,势必不能完全没有瑕疵。因为他们的文气有时盛,有时衰;他们的思想,有时丰润,有时也要枯竭。锤炼诗文结构,或许有时也有不能尽力的,那么就往往有瑕疵杂处在那中间了,但是总之对于整体的美没有损害。后人读这些作品,只要得到他命意的所在便好了!可是现在评论杜诗的人,都被他久定的诗名所震慑,不明白瑕不掩瑜之类的道理,(将好与不好)一概加以称赞,不敢加以区分辨别,甚至有人直指他的缺点,认为那美点就在这里。假使读他的诗文的人,竟然只把那缺点来学,那贻害后来的人,不是更厉害吗?朱子曾说过:“杜子美在夔州以后所做的诗,并不十分好。”虽是未必都这样,但大约几十几百卷的书,难道能没有一些瑕疵、缺点?如果能一点一点替他摘录出来,明白地告诉后来的学习者,那么古人的心可安,也可以使学的人不至于有所误解。这本来就是应该有的读书方法,不单是注杜诗要这样的。
我以前曾想把杜诗评论编次一番,摘录诗中的瑕疵,来明白地告诉后来的学习者。我并不敢苛论古人,这正是我以此爱戴古人呀;以此爱戴古人,就是爱后来的人呀!但因为连年作客他乡,不能完成这事。而你原本是擅长诗的人,以前曾见你门辩论过《诗》中的《国风》和屈原《离骚》,指明哪几篇是真,哪几篇是假,一点也没有差错。所以你如果能在这本书的考证编次以外,再加评论,一定要让优点、缺点互不掩盖,那么杜诗的真相就完全显现出来,也不至于被过分推崇杜诗的人所混淆。不知您有这意思吗?若是有这个意思,那么我有一些粗浅的意见,可用来提供我们商讨,等下次见面时再谈吧!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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