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学诚《原道》原文及翻译
章学诚
原文:
学于圣人,斯为贤人。学于贤人,斯为君子。学于众人,斯为圣人。非众可学也,求道必於一阴一阳之迹也。自有天地,而至唐、虞、夏、商,迹既多而穷变通久之理亦大备。周公以天纵生知之圣,而适当积古留传,道法大备之时,是以经纶制作,集千古之大成,则亦时会使然,非周公之圣智能使之然也。盖自古圣人,皆学于众人之不知其然而然,而周公又遍阅于自古圣人之不得不然而知其然也。周公固天纵生知之圣矣,此非周公智力所能也,时会使然也。譬如春夏秋冬,各主一时,而冬令告一岁之成,亦其时会使然,而非冬令胜于三时也。故创制显庸之圣,千古所同也。集大成者周公所独也时会适当时而然周公亦不自知其然也。
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今人皆嗤党人不知孔子矣,抑知孔子果成何名乎?以谓天纵生知之圣,不可言思拟议,而为一定之名也,于是援天与神,以为圣不可知而已矣。斯其所见,何以异于党人乎?天地之大,可一言尽。孔子虽大,不过天地,独不可以一言尽乎?或问何以一言尽之,则曰:学周公而已矣。周公之外,别无所学乎?曰:非有学而孔子有所不至;周公既集群圣之成,则周公之外,更无所谓学也。周公集群圣之大成,孔子学而尽周公之道,斯一言也,足以蔽孔子之全体矣。“祖述尧、舜”,周公之志也。“宪章文、武”,周公之业也。一则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再则曰:“甚矣吾衰,不复梦见周公。”又曰:“吾学《周礼》,今用之。”又曰:“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哀公问政,则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或问“仲尼焉学?”子贡以谓“文、武之道,未坠于地”。“述而不作”,周公之旧典也。“好古敏求”,周公之遗籍也。党人生同时而不知,乃谓无所成名,亦非全无所见矣。后人观载籍,而不知夫子之所学,是不如党人所见矣。而犹嗤党人为不知,奚翅百步之笑五十步乎?故自古圣人,其圣虽同,而其所以为圣,不必尽同,时会使然也。惟孔子与周公,俱生法积道备无可复加之后,周公集其成以行其道,孔子尽其道以明其教,符节吻合,如出于一人,不复更有毫末异同之致也。然则欲尊孔子者,安在援天与神,而为恍惚难凭之说哉?
(选自《文史通义》)
【注】奚翅:何止,岂但。
译文:
向圣人学习,这就是贤人。向贤人学习,这就是君子。向众人学习,这就是圣人。不仅可以向众人学习,学习时还要求道于万事万物。自从天地产生以来,到唐尧、虞舜、夏、商,道的迹象已经发现很多了,穷尽而变化、变化而通达、通达而长久的规律也很完备了。周公凭借上天赋予、生而知之的才能,正好处在古代文化积累留传、治理法则很完备的时候;因此规划国事创立制度,聚集自古以来的成就,那么也就是时机造成这样,不是周公的无上才智能够造成这样。大概自古以来的圣人的经验,都向不知道这样的原因而这样做的众人学习,而周公又汇聚了古来不得不这样做的圣人,就知道了应当这样。周公本来就是拥有上天赋予、生而知之才能的圣人,但这不是周公的才智与力量所能做到的,是时机造成这样的。就好像春夏秋冬,各自掌管一个季节,而冬季宣告一年的完成,也是时机造成这样,而不是冬季胜过其它三个季节。因此,创立制度显示功绩的圣人,几千年来是一样的;汇聚各方面成就的,只有周公独自一人。时机恰巧应当这样就这样,周公自己也不知这样做的原因。
达巷党人说:“伟大啊,孔子!可惜没有足以树立名声的专长。”现在的人都嘲笑达巷党人不了解孔子,可是他们了解孔子最终成什么名吗?他们认为上天赋予、生而知之才能的圣人,不需要立言立名,成就一定的名声,因此援引上天和神灵,认为圣人是不可能被了解罢了。他们的见识,和达巷党人有什么不同的呢?广大的天地,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孔子虽然伟大,但不会超过天地,难道不能用一句话概括吗?有人问用什么样的一句话能完全概括,回答是:学习周公罢了。除了周公,另外没有学习的了吗?回答是:没有孔子未学到的学问。周公己经集合前代圣人的各种成就,那么在周公之外,再也没有所说的学问了。周公集合前代圣人的各种成就,孔子学习周公而完全学到了周公之道,这一句话,完全能够概括孔子的整个了。“遵循尧舜之道”,是周公的志向。“效法文王武王”,是周公的事业。孔子这样说:“文王已经去世,周代的文化不都在我这里吗?”又说:“我衰老得多么厉害啊,我没有再次梦见周公了。”又说:“我学的《周礼》,现在实行它。”又说:“周代文化丰富多彩,真是完美啊!我依从周代的。”鲁哀公询问政事,就说:“文王、武王的政治措施,都记载在竹简木牍上面。”有人问:“孔子的学问是从哪里学来的呢?”子贡认为,“文王武王为政的方略,没有完全湮没于地下(失传)”。“传述而不创作”,是对于周公时的典章制度而说的。“喜好古代文化,努力探求”,是对于周公传下的书籍而说的。达巷党人与孔子生活在同一时代,但是不了解孔子,以至于说孔子没有足以树立名声的专长,这也不是完全没有见地的。后代人阅读书籍,却不了解孔子学习的是什么,这是不如达巷党人的见地了,却还讥笑达巷党人不了解孔子,哪里仅是逃走一百步的士兵嘲笑逃走五十步的士兵呢?因此,自古以来的圣人,他们的大德大智虽然相同,但他们的成为圣人的方法,不一定完全相同,这也是时机造成这样的。只有孔子和周公,都生在制度积累治道完备而且不能再增益之后,周公集合他们的成就来实行自己的大道,孔子了解周公的大道,发挥大道来阐明教化,如同虎符一样吻合,好像出自同一个人,不再有毫毛般微细的不同。既然这样,那么想要尊奉孔子,哪里在于引用上天和神灵,然后得出一些模糊难以依据的说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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