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顾东桥书》原文及翻译(二)
王守仁
原文:
来书云:“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谓之知,此为学者吃紧立教,俾务躬行则可。若真谓行即是知,恐其专求本心,遂遗物理,必有暗而不达之处。抑岂圣门知行并进之成法哉?”
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离,只为后世学者分作两截用功,失却知行本体,故有合一并进之说。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谓之知,即如来书所云“知食乃食”等说可见,前已略言之矣。此虽吃紧救弊而发,然知行之体本来如是,非以己意抑扬其间,姑为是说,以苟一时之效者也。
“专求本心,遂遗物理”,此盖失其本心者也。夫物理不外于吾心,外吾心而求物理,无物理矣;遗物理而求吾心,吾心又何物邪?心之体,性也,性即理也。故有孝亲之心,即有孝之理;无孝亲之心,即无孝之理矣。有忠君之心,即有忠之理;无忠君之心,即无忠之理矣。理岂外于吾心邪?晦庵①谓“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心虽主乎一身,而实管乎天下之理;理虽散在万事,而实不外乎一人之心。”是其一分一合之间,而未免已启学者心、理为二之弊。此后世所以有“专求本心,遂遗物理”之患,正由不知心即理耳。夫外心以求物理,是以有暗而不达之处,此告子义外之说②,孟子所以谓之不知义也。心一而已,以其全体恻怛而言谓之仁,以其得宜而言谓之义,以其条理而言谓之理。不可外心以求仁,不可外心以求义,独可外心以求理乎?外心以求理,此知、行之所以二也。求理于吾心,此圣门知行合一之教,吾子又何疑乎?
(王守仁《传习录·答顾东桥书》,有删改)
译文:
你来信道:“真正的理论是能够指导实践的,而不实践就不足以称为认识。向学者指出的切实的方法,让学者们务必躬身实行,这样说是可以的。但是如果真的把实践当作认识,恐怕人们只会专门追求存养本心,而遗漏了万物之理,也肯定会有偏颇不通的地方,难道这是圣学关于知行并举的既成的方法吗?”认知确切之后付诸行动就是实践,行事实践之后明确的体察就是认识。知行的功夫本来不能分离,只是后世学者要把它们分开作为两部分来用功,反而丢失了知行的本体,所以之后才会有知行并举的说法。真知是能够指导实践的,不实践就不足以称为认识。像你的来信中所说“知食乃食”等,已经能够明白了,前面也已经大略说过了。这虽然是为拯救时弊提出的,但是知行的本体就是这样的,我并非按照自己的意思在其中(胡乱)褒贬,姑且提出这个说法,来贪求一时的效果。
专门追求存养本心,便抛弃了万物之理,大概这是失去本心的一种表现。万物之理并不存在于心外,在心外探求万物之理,就是没有万物之理;遗漏万物之理而追求存养自己的本心,那么本心又是何物呢?心的本体就是性,性即是理。所以拥有孝心就是有孝顺父母的道理,没有孝心也不存在孝顺父母的道理了;有忠心就有侍奉君王的道理,没有忠心也就没有侍奉君王的道理了。理难道是在我们的本心之外的吗?朱熹先生说“人用来学习的,不过是心和理罢了。心虽然只作为一个人的主管,但实际上掌管着天下的事理;理虽然分散在万事之中,但实际上无法超过一个人心的范畴。”像他这样把心和理先分开之后再结合起来,未免就会产生让学者们把心与理分开看待的弊端。后人有“专求本心,遂遗物理”的忧患,就是因为他们不明白心就是理。在心外寻求万物之理,实际上是告子的“义外”观点,会有偏颇不通的地方,孟子也因此批判告子不懂得义。心,唯有一个,就它对所有人的恻隐而言就是“仁”,就它的合理而言就是“义”,就它的条理清晰而言就是“理”。不能在心外求仁、也不能在心外求义,难道就独独可以在心外求理吗?在心外求理,是把知行当作两件事了。在我们的心里寻求理,这才是圣学知行合一的教诲,你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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