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原文及翻译
顾祖禹
原文:
孙子有言: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向导者,不能得地利。
且夫地利亦何常之有哉?函关、剑阁,天下之险也。秦人用函关,却六国而有余。迨其末也,拒群盗而不足。诸葛武侯出剑阁,震秦陇,规三辅。刘禅有剑阁,而成都不能保也。故金城汤池,不得其人以守之,曾不及培之丘、泛滥之水;得其人,即枯木朽株,皆可以为敌难。及肩之墙,有时百仞之城不能过也;渐车之浍,有时天堑之险不能及也。知求地利于崇山深谷、名城大都,而不知地利即在指掌之际,乌足与言地利哉?
然则变化无穷者,地利也。地利之微,图不能载,论不能详,而变化于神明不测之心。城郭山川,千秋不易也。起于西北者,可以并东南,而起于东南者,又未尝不可以并西北。不变之体,而为至变之用;一定之形,而为无定之准。
夫南行之不可以北辕也,东泛之不可以西楫也,此易知也。西北多山,而未尝无沮洳之地;东南多水,而未尝无险仄之乡,此易知而不易知者也。且夫一指蔽前,则泰山不见;十步易辙,则日景不分,使其惘惘焉。左陷大泽而不知,前入深谷而不悟,乃欲执途之人,而求其为向导,向导其可恃乎哉?何也?向导用之于临时者也,地利知之于平日者也。平日未尝于九州之形胜、四方之险易,一一辨其大纲,识其条贯,而欲取信于临时之向导,安在不为敌所愚也?
是故途有所必由,城有所必攻,此知之于平日者也。辨要害之处,审缓急之机,奇正断于胸中,死生变于掌上,因地利之所在,而为权衡焉。此固大将之任,而非可问之于向导者也。凡吾所以用多用寡,用分用合,用实用虚之处,既已灼然知之,而后博求之于向导,从其可信,缺其可疑,以善吾地利之用。岂徒寄耳目于仆夫云尔哉?
译文:
孙子说过这样的话:不熟悉山林险关水泽等地形的,不能行军打仗;不能重用向导的,不能得到地理的优势。
况且地理的优势又有什么经久不变的呢?函谷关、剑阁,是天下的险要之地。战国时,秦依据函谷关击败六国而绰绰有余。可到后来,在秦朝快要灭亡时,抵御四方群盗还嫌它不够险要。诸葛武侯出兵剑阁,威震秦陇,规划谋取三辅之地。而刘禅虽然据有剑阁之险却连成都也保不住。所以,纵然是再坚固险要的城池,要是没有适当的人来把守它,竟连低矮的小山、地面的浅水都比不上。有了适当的人,纵使是枯木朽株,都可以用来给敌人造成困难。及肩的矮墙,有时连百丈高的城墙也不能胜过它。只能浸湿车轮的小水流,有时连险要的深沟大川也不一定比得上它。只知道到崇山深谷、名城大都去寻求地利,而不知道地利就在指掌之间,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与他谈论什么地利呢?
既然如此,那么变化无穷的就是地利了。地利的精深微妙,地图不能一一记载,典籍不能论述完备,只是在神妙莫测的心中千变万化。所以说,城邑山河,千秋万代不会改变。从西北方兴起的人可以利用它来兼并东南之地,而从东南方兴起的人又未尝不能利用它来兼并西北之域。所以说:不变的本体,却有千变万化的作用;固定的形状,却可作为不同形状的准则。
要向南行车的不可以向北赶车,要向东泛舟的不可以向西划船,这是容易理解的道理。西北山脉众多,但不见得没有低湿之处;东南多水,不见得没有狭窄险要之地。这是简单却往往被一般人所忽视的道理。况且,一根手指挡在眼前,就连泰山也会看不见;没走几步而改变车道,方向也就会分不清,就会觉得对地形没有把握。引兵陷入沼泽之地而毫无觉察,前面误入深谷还迷迷糊糊,这时才想起来随便抓个路上的人来当向导,这样的向导怎么可以依靠呢!这是为什么呢?向导是用在临时急需的情况下的,而地利知识必须在平时就要有所了解。(作为一个带兵打仗的人)平时对于九州的地理形势,各地的险要关隘,没有一个总的概念,更没有一个系统的了解,只想依靠于临时找来的向导,这样的人怎么能不被敌人愚弄呢?
因此,有必定要经过的路,有必定要攻打的城,这是平时就应该知道的。辨明要害的地方,细察缓急的关键,胜败存亡可在掌上发生变化,根据地利所在的地方,然后做出衡量比较。这些本来就是大将的职责,而不是可以从向导那里问来的。凡是我该用大部队或小部队,该分兵或合兵,该实或该虚的地方,都已清清楚楚地了解了,然后才可以从向导那里广泛地征求意见,听从他们的可信之言,废弃他们的可疑之词,以便使自己对地利的使用更加完善,怎么可以徒然使自己的视听受到别人的左右呢?
(取材于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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