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儒效》原文及翻译
荀子
原文:
造父者,天下之善御者也,无舆马则无所见其能。羿者,天下之善射者也,无弓矢则无所见其巧。大儒者,善调一天下者也,无百里之地则无所见其功。舆固马选矣,而不能以至远,一日而千里,则非造父也。弓调矢直矣,而不能以射远中微,则非羿也。用百里之地,而不能以调一天下,则非大儒也。
彼大儒者,虽隐于穷阎漏屋,无置锥之地,而王公不能与之争名;在一大夫之位,则一君不能独畜,一国不能独容,成名况乎诸侯,莫不愿得以为臣。用百里之地,而千里之国莫能与之争胜;笞棰暴国,齐一天下,而莫能倾也。是大儒之征也。其言有类,其行有礼,其举事无悔,其持险应变曲当。与时迁徙,与世偃仰,千举万变,其道一也。是大儒之稽也。其穷也,俗儒笑之;其通也,英杰化之。通则一天下,穷则独立贵名。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桀、跖之世不能污,非大儒莫之能立,仲尼、子弓是也。
故有俗人者,有俗儒者,有雅儒者,有大儒者。不学问,无正义,以富利为隆,是俗人者也。略法先王而足乱世术,缪学杂举,不知法后王而一制度,不知隆礼义而敦诗书;其衣冠行伪已同于世俗矣,然而不知恶;其言议谈说已无以异于墨子矣,然而明不能别;呼先王以欺愚者而求衣食焉;得委积足以掩其口则扬扬如也;随其长子,事其便辟,举其上客,亿然①若终身之虏而不敢有他志:是俗儒者也。法后王,一制度,隆礼义而敦诗书;其言行已有大法矣,然而明不能齐法教之所不及,闻见之所未至,则知不能类也;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内不自以诬,外不自以欺,以是尊贤畏法而不敢怠傲:是雅儒者也。法先王,统礼义,一制度;以浅持博,以古持今,以一持万;苟仁义之类也,虽在鸟兽之中,若别白黑;倚物怪变,所未尝闻也,所未尝见也,卒然起一方,则举统类②而应之,无所儗作③;张法而度之,则晻④然若合符节:是大儒者也。
故人主用俗人,则万乘之国亡;用俗儒,则万乘之国存;用雅儒,则千乘之国安;用大儒,则百里之地久,而后三年,天下为一,诸侯为臣。
(取材于《荀子·儒效》)
译文:
造父,是天下擅长驾车的人,没有车马就没有办法表现他的驾驭才能。后羿,是天下擅长射箭的人,没有弓箭就没有办法表现他的箭艺高明。大儒,是善于协调一统天下的人,但是没有方圆百里的国土,就没有办法表现他的治国功业。车子坚固,马匹精良,却不能借助它到达远方,日行千里,那就不是造父了。弓已校正,箭杆笔直,却不能射向远方命中微小的目标,那就不是后羿了。如果有方圆百里的国土,却不能用它来协调一统天下,那就不是大儒了。
那些大儒,即使隐居在偏僻简陋的居所,家里甚至没有立锥之地,但是王公的声誉也不能和他们相比较;即使他只处在一个大夫的位置上,一国国君也不只是容留他,一个国家也不只是容纳他(而会重用他)。大儒们的盛名可以和诸侯相提并论,没有哪个国君不希望得到他作为辅佐自己的大臣。他们治理方圆百里的国土,但是那拥有方圆千里的大国也不能跟他一较高下;他们鞭挞残暴的国家,让整个天下达到整治,没有谁能推翻他(所治理的国家)。这是大儒的特征。他们说话合乎法度,他们行为符合礼仪,他们做事果决无悔,他们扶持危局、应对变故灵活恰当。他们与时代一起变化,与世道共同进退,即使遭遇世事的万千变化,他们奉行的原则始终如一。这是大儒的核验标准。他们失意时,平庸的儒生都会嘲笑他;他们得志时,英雄豪杰都会接受他的教化。他们得志了就会一统天下,他们失意了就会独自坚守高贵的名节。上天不能让他们死去,大地不能埋葬他们,即使夏桀、盗跖所处的时代也不能玷污他们,不是大儒的话就没有人能够这样立身处世,仲尼、子弓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世人有俗人、俗儒、雅儒、大儒的分别。不以学问为正业,不以正义为目标,(而是)以获取财富利益为追求,这指的是俗人。粗略地效法先王(却不知大体)就形成了许多足以扰乱社会的作法,错误学习杂乱推举,不懂得要效法后王去统一法令礼俗,不懂得尊崇礼仪、注重诗书;他们的衣着行为已经混同于世俗之人,但他们却不懂去憎恶;他们的言谈议论已经没有什么和墨子不同之处,但是他们的智慧不能区别;他们称举先王的一些作法,欺骗一些愚昧的人从而于其中获得衣食保障;得到的储备(俸禄)充足因此遮蔽了自己的口(不愿为正义发声),竟然意气扬扬起来;追随那些朝廷的显贵,侍奉那些君主的幸臣,吹捧那些显贵的座上客,心安理得就像是终身为奴之人而不愿意有其他志向:这些人是俗儒。能够效法后王,统一法令礼俗,尊崇礼义,注重诗书;他们言行符合纲纪,但是智慧还不足以整治法度教化所未涉及、自己所未见闻的情形,这样就知道他们作不到建立法式;懂就说懂,不懂就说不懂,对内不欺骗自己,对外不欺骗他人,因此他们尊敬贤者,敬畏法制,也就不敢怠慢或急躁:这些人是雅儒。效法先王,统贯礼义,一统礼乐法度;用浅显的事物阐明广博的道理,用历史的兴衰预示今天的方向,用一个道理驾驭万物的运行;如果是合乎仁义的事物,即使是在鸟兽群中,他们也能如同辨别黑白那样清楚地区别开来;离奇的事物和古怪的变化、未曾听说未曾亲见的事情,如果突然发生在某处,他们也能够毫不迟疑地选用合适的纲目去应对;待到展开法律条文去比较时,其一致的情形仿佛就是符与节一样契合:这些人是大儒。
所以,国君如果任用俗人,万乘之国都会灭亡;如果任用俗儒,万乘之国就可以生存下去;如果任用雅儒,千乘之国可以安定下来;如果任用大儒,即便是方圆百里的小国也可以持久存在,三年以后,就能将天下统一,让各处诸侯成为辅佐自己的大臣。
【注】①亿然:安然。 ②统类:大纲和条目。 ③儗作:疑惑惭愧。 ④晻: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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