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名世《答张伍两生书》原文及翻译
戴名世
原文:
人来承示近日所为文数首,并以为文之道殷殷下问。余学殖荒落,安有以发足下者耶?顾其平日颇有志,不肯为世间言语,既辱二生之问,其曷敢以匿?
盖余苦尝读道家之书矣。凡养生之徒,从事神仙之术,灭虑绝欲,吐纳以为生,咀嚼以为养,盖其说有三:曰精,曰气,曰神。此三者,炼之凝之而浑于一,于是外形骸,凌云气,入水不濡,入火不热,飘飘乎御风而行,遗世而远举。其言云尔。余尝欲学其术而不知所从,乃窃以其术而用之—于文章。呜呼!其无以加于此也。
古之作者,未有不得是术者也。太史公纂《五帝本纪》,择其言尤雅音,此精之说也。蔡邕曰:“炼余心兮浸太清。”夫惟雅且清则精。精则糟粕煨烬尘垢渣滓与凡邪伪剽贼,皆刊削而靡存;夫如是之为精也,死而有物焉,阴驱而潜率之,出入于浩渺之区,跌宕杳霭之际,动如风雨,静如山岳,无穷如天地,不竭如山河。杰然有以充塞乎两间盖昌乎万有。呜呼!此为气之大过人者,岂非然哉!今夫言语文字,文也,而非所以文也,行墨蹊径,文也,而非所以文也。文之为文,必有出乎言识文字之外,而居平行墨蹊径之先。盖昔有千里马,牝而黄,伯乐使九方皋视之。九方皋曰:“牡而骊。”伯乐曰:“此真知马者矣!”夫非有声色臭味足以娱悦人之耳目口鼻,而其致悠然以深,油然以感,寻之无端,而出之无迹者,吾不得而言之也。夫惟不可得而言,此其所以为神也。
今夫神仙之事,荒忽诞漫不可情,得其术而以用之于文章,亦足以脱尘埃而游乎物外矣。二生好学甚笃,其所为文章,意思肃然,既闲且远,盖有得于吾之云云者,而世俗之人不识也,吾故书以告焉。吾闻为神仙遗形骸解销化,其术秘不传;即传其术,不能通。呜呼!遇之而传,传之而通者,非二生,吾谁望之?
译文:
有人捎过来你们近期写的几篇文章给我看,还向我请教作文的方法。我的学问已经荒废很久了,又怎么能有什么可以启发你们的地方呢?虽然我平常也有一些想法,但是不愿意用平时那些应景的话来应付你们,那样既是对你们的侮辱,又会让人觉得我藏匿不肯教给你们!
我曾经深入研读道家的书籍。凡是喜欢养生的人,都喜欢研究得道成仙的办法,消除杂念和欲望,以呼吸为生,以吃饭为养,他们认为养生的关键有三个方面:精、气、神。这三个方面修炼好了,就会浑然一体,这样就可以消除肉体的局限,可以凌于云气之上,到了水中可以感觉不到湿,到了火中感觉不到热,可以轻飘飘地乘风而行,离开尘世到很远的地方。他们都是这样说的。我曾经也想学养生成仙的道术,但是摸不到门道,于是就把他们的办法用在写文章方面。唉,这个办法还真是一个好办法。
古代写文章写的好的人,没有没学会这儿办法的。太史公司马迁写《五帝本纪》,选取说的高妙文雅的部分,这是精。蔡邕说“在大自然中修炼提高自己的心境”。只有雅并且清才能精。精,那么就会把糟粕灰尘渣滓与邪恶虚伪等,都消除掉。那么什么是精呢?死掉之后还保存着的东西,经过阴暗的驱使潜藏起来,能出入于浩渺之区,起伏消长于云霭之间,动起来象风雨,静下来象山岳,无穷无尽就像天和地,绵延不断就像山河。与众不同且充沛在阴阳间的万事万物之中。让人感叹啊,这是气超越人的地方,难道不是这样吗?现在说话作文,文章,不是做文章的路子,就如同木工的墨盒打出的墨线,文章不是文章的章法。文章之所以为文章,一定是要有出乎语言文字之外的意境和深刻,有超越章法之外的思想认识。过去有匹千里马,是黄颜色的母马,伯乐请九方皋审查辨别。九方皋说是“黑颜色的公马”。伯乐赞许九方皋:“真正 懂得鉴马的人啊!”不光有那些声音颜色气味可以愉悦人的耳目口鼻,其深刻绵远的回味、自然的感想感受,寻找起来,看不出头绪,明明是从文字中出来的,却看不到痕迹,没有什么语言能够形容或者讲明白。只有那无法用语言形容讲清的东西,那就是文章的神。
现在修仙的事情,荒诞不可信,但是修仙之术用在做文章方面,也是可以脱却尘埃而超越凡俗的。你们两个特别喜欢学习,写的文章,意思很工整,也很闲淡悠远,就像是我上面所讲的修仙为文之道贯串而写一样,但是世俗的人不能理解这些,所以我写这封信告诉你们。我听说神仙的形骸很快就消逝,他们的道术也是秘而不传的,即便传出来,也不能学会。唉,遇到能传授的人,传授之后能理解学会的人,除了你们两个,我还能指望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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