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自珍《明良论》原文及翻译
龚自珍
原文:
士皆知有耻,则国家永无耻矣。士不知耻,为国之大耻。历览近代之士,自其敷奏之日,始进之年,而耻已存者寡矣。官益久,则气愈媮。望愈崇,则谄愈固。地益近,则媚亦益工。至身为三公,为六卿,非不崇高也,而其于古者大臣巍然岸然师傅自处之风,匪但目未睹,耳未闻,梦寐亦未之及。臣节之盛,扫地久矣。非由他,由于无以作朝廷之气故也。
何以作之气?曰:以教之耻为先。贾谊谏汉文帝曰:“主上之遇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为也。如遇官徒,彼将官徒自为也。”兹训,炳若日星,皆圣哲之危言,古今之至诚也。
农工之人、肩荷背负之子则无耻,则辱其身而已;富而无耻者,辱其家而已;士无耻,则名之曰辱国;卿大夫无耻,名之曰辱社稷。由庶人贵而为士,由士贵而为小官,为大官,则由始辱其身家,以延及于辱社稷也。
窃窥今政要之官,知车马、服饰、言词捷给而已,外此非所知也。清暇之官,知作书法、赓诗而已,外此非所问也。堂陛下之言,探喜怒以为之节,蒙色笑,获燕闲之赏,则扬扬然以喜,出夸其门生、妻子。小不霁,则头抢地而出,别求夫可以受眷之法,彼其心岂真敬畏哉?问以大臣应如是乎?则其可耻之言曰:我辈只能如是而已。至其居心又可得而言,务车马、捷给者,不甚读书,曰:我早晚值公所,已贤矣,已劳矣。作书、赋诗者,稍读书,莫知大义,以为苟安其位一日,则一日荣。疾病归田里,又以科名长其子孙,志愿毕矣。且愿其子孙世世以退缩为老成,国事我家何知焉?嗟乎哉!如是而封疆万万之一有缓急,则纷纷鸠燕逝而已,伏栋下求俱压焉者鲜矣。
(选自《龚自珍全集》,有删改)
译文:
读书人都懂得廉耻,那么国家就永远不会有耻辱了。读书人不懂得廉耻,这就是国家的最大耻辱。我遍览近代的读书人,从他们向皇帝陈述政治主张、开始做官时起,具有廉耻心的人已经很少了。当官越久,知耻的精神就越差劲。名望越高,巴结的恶习就越顽固。地位越接近皇帝,逢迎的手段就越巧妙。到做了三公、六卿,官位并非不高,然而在他们身上,像古时候大臣那种高尚的、严正的、为人表率的自持风格,不只是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到,就连睡觉也梦不到了。大臣讲究节操的盛况,已完全没有了。这不是由于别的原因,而是没有使朝廷官员知耻的精神振作起来的缘故。
怎样才能振作朝廷官员的知耻精神呢?答:首先是教育朝廷官员懂得廉耻。贾谊在规劝汉文帝时说:“如果国君对待大臣像对待犬马一样,大臣就会像犬马那样要求自己。如果国君像对待官吏一样对待他们,他们就会按官吏的标准要求自己。”这些教导,像太阳星辰一样光辉,都是圣人贤士的警语,是从古到今最好的告诫。
务农做工和肩挑背扛的人不懂得廉耻,只是使他自受侮辱;有钱的人不懂得廉耻,只是使他们的家庭受到侮辱;读书人不懂得廉耻,可以说是侮辱了邦国;如果卿大夫不懂得廉耻,就可说是侮辱了天下。不懂得廉耻的人,由一般的老百姓上升为读书人,由读书人上升为小官、大官,这就从他们自身自家受侮辱,扩大到整个天下受侮辱。
我私下观察现在身居要职的官员,他们只知道追求车马,讲究服饰,卖弄花言巧语,此外就一无所知了。清闲的官员,只知道练书法和吟诗作对,此外就什么都不过问了。大臣们在朝廷里发表政论,都是察言观色根据皇帝的喜怒行事,当皇帝态度和颜悦色或赐宴的时候,他们便洋洋得意,出来在自己的门生、妻子儿女面前夸耀一番。皇帝稍有不高兴,他们就赶快磕头退出,另外寻求可以得到皇帝宠爱的办法。难道他们的心真正地敬畏皇帝吗?问他们作为大臣难道应该这么做吗?他们却可耻地说:我们这些人只能这样罢了。至于他们的居心也就可想而知了。那些追求车马、卖弄花言巧语的人,不怎么读书,却说:我从早到晚在衙门值班,已经是很好了,已经够劳累了。会书法和写诗的人,虽然读过一些书,但不懂得其中的道理,认为在职位上苟且偷安一天,就多得一天的荣耀。当他们因病辞官回家的时候,又用应举成名的思想来教育他们的子孙,志愿也就算达到了。他们还希望子孙后代都把保守退缩当作老成稳重,至于国家的事情,我家何必关心呢?唉!像这样下去,边疆万一有紧急情况发生,他们就会像斑鸠、燕子一样纷纷地飞走了,能够心甘情愿同朝廷共患难的人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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