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庄公与齐战于长勺》原文及翻译
吕祖谦《东莱博议》
原文:
鲁庄公与齐战于长勺,两军相望,此为何时!而以“听讼用情”对曹刿之问战,何其迂阔而远于事情耶!彼曹刿遽以一战许之,意者刿亦迂儒曲士之流欤?观其从庄公战,以我之盈,乘齐之竭;以我之整,逐齐之乱。机权韬略,与孙武、吴起并驱争先。使庄公之言,诚迂阔而不切事情,岂足以动刿之听耶?其所以深赏而亟许之者,殆必有说也!
马之所以不敢肆足者,衔辔束之也;民之所以不敢肆意者,法制束之也。衔辔败,然后见马之真性;法制弛,然后见民之真情。困之不敢怨,虐之不敢叛者,劫于法制耳。大敌在前,抢攘骇惧,平日之所谓法制者,至是皆涣然解散矣。法制既散,真情乃出……
子羔为卫政,刖人之足。卫乱,子羔走郭门,刖者守门,曰:“于此有室。”子羔入,追者罢。子羔曰:“吾亲刖子之足,此乃子报怨之时也,何故逃我?”刖者曰:“君之治臣也,先后臣以法,欲臣免之于法也,臣知之;狱决罪定,临当论刑,君愀然不乐,见于颜色,臣又知之,此臣之所以脱君也。”夫人在缧绁之中,锱铢之施,视若金石。子羔特一有司耳,徒有哀矜之意,无哀矜之实,人犹且报之若是,况庄公君临一国,小大之狱皆必以情,人之思报,岂子羔比耶!狱,死地也;战,亦死地也。昔居死地尝受其赐,今安得不赴死地以答其赐哉?民既乐为之死,则陷坚却敌,特馀事耳。
吾尝论古人之言兵,与后人之言兵不同。盖有论战者,有论所以战者。军旅形势者,战也;民心者,所以战也!昔晋士蒍尝曰:“礼乐慈爱,战所蓄也。”当时之论兵者,每如此。柳宗元论长勺之役,乃谓:“徒以断狱为战之具,吾未之信。”乃历举将臣士卒地形之属。宗元之所言,皆所谓战,而非所以战也。乌足以知之?
(取材于宋代吕祖谦《东莱博议》)
译文:
鲁庄公和齐国在长勺交战,两军对峙,这是什么时候了!还用“依据实情审理诉讼”来回答曹刿询问战事的问题,多么不合时宜而且不切实际啊!那个曹刿竟然用“(可以)一战”答应了他,难道曹刿也是迂儒曲士这类人吗?看看他跟从庄公作战,用自己高昂的士气,打击齐军已衰竭的士气;用自己的整饬军队,追击齐国混乱的军队。(他的)机智权谋和战略,(可以)与孙武、吴起并驾齐驱一争高下。如果庄公的话,果真是不合时宜而且不切实际,怎么能够说动曹刿呢?曹刿深加赞赏而且马上答应他(可以一战)的原因,恐怕一定有说法!
马之所以不敢放开脚步乱跑,(是因为)马嚼子缰绳限制着它;百姓之所以不敢恣意(妄为),(是因为)有法律和制度束缚约束着他们。马嚼子和缰绳毁坏了,这之后(可以)看到马的真性;法律和制度废除了,这之后(可以)看到百姓的真情。(平时)压迫他(他)不敢怨恨,虐待他(他)不敢背叛的原因,(是他们)受到法律制度约束罢了。大敌当前,(不免)惊慌失措,平时所说的法律制度,到此都已崩溃瓦解了。法律和制度既然瓦解了,(百姓的)真性情就会显露出来……
子羔在卫国做官的时候,(依法)砍了一个人的脚。(后来)卫国发生战乱,子羔逃到城门,(正好)被他砍了脚的人(在)守城门,(他对子羔)说:“在这里有一间屋子(可以躲藏)”,子羔进了房间,追的人(找不到就)回去了。子羔说:“我亲自砍了你的脚,这是你报仇的时候,什么缘故让我逃脱?”断脚的人说:“您治我罪(的时候),先后(都是)依法来(处置)我的,希望我(能)免于法律的(制裁),我知道这事;罪责裁定,当要用刑(的时候),您忧伤不乐,从(您的)脸上(可以)看出来,(这)又是我所知道的,这就是我让您脱身的原因。”(当一个)人处在牢狱之中(最无助的时候),极少的恩惠,(也被)看作金石(般)贵重。子羔只不过是一名官吏,空有同情之意,而没有同情怜悯的实际(行动),人家尚且像这样报答他,何况庄公(是)一国之君,大小案件都一定依据实情(处理),人家想要报答,哪里是子羔可比的呢?监狱,是死亡的地方;战场,也是死亡的地方。以前处于死亡的境地曾经接受他的恩赐,如今怎能不奔赴死地来报答他的恩赐呢?百姓既然乐于为他效命,那么攻陷(敌人)坚强的防御,打退敌人,只不过是小事罢了。
我曾说古人谈论军事,与后人谈论军事不同。大概因为有讨论战争(本身)的,也有讨论战争的凭借的。军队和形势,是战争(本身);民心,是战争的凭借。以前晋国大夫士蒍曾经说:“礼乐之制、慈爱之心,是战争(应该事先)储备的(政治资本)。”当时讨论作战用兵的人,常常是这样的。柳宗元论长勺之战,却说:“只把审理案件当作作战的依据条件,我是不相信这件事的!”于是列举了将领、士卒以及地形之类的问题。柳宗元所说的,都是所谓战争本身,而不是战争的根本凭借,(他)怎么能够明白这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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