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贽《答耿司寇》原文及翻译
李贽
原文:
试观公之行事,皆为自己身家计虑,无一厘为人谋者。及乎开口谈学,便说尔为自己,我为他人;尔为自私,我欲利他。所讲者未必公之所行,所行者又公之所不讲,其与言顾行、行顾言何异乎!
夫孔子所云言顾行者,何也?彼自谓于子臣弟友之道有未能,盖真未之能,非假谦也。人生世间,惟此四者终身用之,安有尽期。若谓我能,则自止而不复有进矣。圣人知此最难尽,故自谓未能。己实未能,则说我不能,是言顾其行也;说我未能,实是不能,是行顾其言也。不似今人全不知己之未能,而务以此四者责人教人。所求于人者重,而所自任者轻,人其肯信之乎?
吁!公果能自敬,则余何说乎!自敬伊何?戒谨不睹,恐惧不闻,毋自欺,求自慊,慎其独。孔圣人之自敬者盖如此。若不能自敬,而能敬人,未之有也。所谓本乱而求末之治,无是理也。故曰:“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此正脉也,此至易至简之学,守约施博之道,故曰“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又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更不言如何去平天下,但只道修身二字而已。
公勿以修身为易,明明德为不难,恐人便不肯用工夫也。龙溪先生年至九十,自二十岁为学,又得明师,所探讨者尽天下书,所求正者尽四方人,到末年方得实诣,可谓无工夫乎?近溪先生从幼闻道,一第十年乃官,至今七十二岁,犹历涉江湖各处访人,岂专为传法①计欤,盖亦有不容已者。彼其一生好名,近来稍知藏名之法,历江右、两浙、姑苏以至秣陵,无一道学不去参访。虽弟子之求师未有若彼之切者可谓致了良知更无工夫乎?然则公第用起工夫耳,儒家书尽足参详,不必别观释典也。解释文字,终难契入;执定己见,终难空空;耘人之田,终荒家穰。愿公无以刍荛②陶渔之见而弃忽之也。古人甚好察此言耳。
(李贽《答耿司寇》节选,有删改)
译文:
试看您的所作所为,全是替自己和家庭考虑,没有一点儿是替别人打算的。可是,等到一张口讲学论道,就说别人都是为自己,我则是为他人;别人专门利己,我专门利人。您所讲的不一定是您所做的,您所做的又是您没有讲的,这和圣人所说的“言顾行、行顾言”是多么不一样啊!
孔子所说的“言语要顾及行动”,是什么意思呢?他自称在子、臣、弟、友这四种道德方面没有做到,那是真的没做到,并不是假谦虚。人生在世,只有这四种道德是要终身奉行的,哪有完全做到的时候。如果说我做到了,那么自己就会停止不再进步了。圣人知道这四种道德最难完全做到,所以就说自己没能做到。自己实际没能做到,就说不能做到,这是“言顾行”;说自己没做到,实际上也没有做到,这是“行顾言”。不像现在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没有都做到,却致力于用这四种道德要求别人,教训别人。对别人的要求非常多,而自己承担的却很少,人们难道肯相信他吗?
唉!您果真能自敬,那么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自敬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行为也应谨慎检点;在人们听不到的地方,讲话也要警惕畏惧,做到不自欺,求自我满足,在独处时,也保持谨慎。孔圣人的自敬就是如此。如果不能自敬,却能敬人,那是没有的事。这就是所谓的根本(自身道德修养)败坏,而想末节(“齐家”“治国”“平天下”)能做到好,没有这样的道理。所以说,要一概以修身作为根本。这才是正统,也是极为容易极为简单之学,是操持简单效果却显著的方法,所以说:“君子的操守从修养自己开始,然后影响别人,从而使天下太平。”又说:“每个人只要亲爱自己的双亲,尊敬长辈,天下就太平了。”并不另讲如何去平天下,只是强调修身二字而已。
您不要认为修身是很容易的事,发扬光辉的美德并不难,就担心人们在这方面不肯用工夫。龙溪先生活到九十,自二十岁开始做学问,又得明师指导,对天下之书都进行了探讨,到处向人请教求指正,到晚年才得到真实的造诣,能说没有下工夫么?近溪先生从幼年就开始领会一些道理,科举应试中进士十年后才去当官,至今已七十二岁,还经常远涉江湖各处拜访别人,难道是专门为了传播学问吗?也因为不容许自己停止不前。他一生好名,近来稍知隐藏名声之法,走遍江右、两浙、姑苏以至秣陵,所有的道学先生都去参访。即使弟子拜师,也没有他这样的恳切急迫,可以说他真正获得了良知,难道能说他没下工夫么?这样那么您若也想用工夫,儒家之书尽可以参酌研究,不必再参看佛典。因为佛典的解说,很难契合您的心思;您固执己见,也难以对佛教有真正的认知;替别人田里除草,那会失去自己的收获。愿您不要轻视打鱼砍柴一类普通人的见解而弃置忽视它们。古人很喜欢考察这些话(常人的浅近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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