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庚《射象记》原文及翻译

唐庚
原文：
    政和三年三月乙卯，有象逸于惠州之北门。惠人相与攻之，操戈戟、弓弩、火炬者至数百人，而空手旁观鼓噪①以助勇者，亦以千计。既至，皆逡巡不进。有监税蒙顺国者，邕州边人，以趫捷自矜，短衣踊跃，披数十矢射之，中项背，如猬毛，象庞然不动，徐以鼻卷去。最后中左耳，流血被面，象怒驰之，顺国弃弓反走，未数步，象以鼻钩其膝，盘之于地，蹂践②之。众溃走散，象亦缓缓引去。少焉，吏卒就视，则顺国已碎首折胁③、陷胸流肠死矣。
    嗟夫，使象得入城，则鼻之所触，齿之所拂，足之所蹴，岂复有邑屋居民聚落也哉！为万人排难，而以一身死之，此吾所以叹也。吾尝识其形矣：其立如屋，其卧如堤，其行如舟，是岂可与力竞也哉？若人者，可谓愚矣，此吾所以又叹也。然向使数百人者协心戮力，齐奋而共击之，亦未必不胜。脱令不胜，犹当不至于此，此吾所以又叹也。虽然，古之不量事力，奋区区④之忠，以排难救人为已任，而困于无助，以至碎首折胁、陷胸流肠而死者，亦安可胜数！凡有志而无成者皆是也何独此哉！此吾所以又叹也。
(《惠州志·艺文卷》)
【注释】①鼓噪：古代指战时擂鼓呐喊。②蹂践：用脚踩踏。③胁：指肋骨。④区区：少，小。


译文：
    政和三年三月，有一头大象跑到了惠州的北门一带。惠州人相聚一道，几百人手拿长矛、弓箭、火把想去围攻它，同时在旁边围观呐喊助威的也有上千人。但都没有人敢上前去。有一个监税官叫蒙顺国的，是邕州边远地方的人，自恃身手敏捷，强壮有力，穿着短衣，拿着几十支箭，走近前去射杀它。大象的脖子上、背部中满了箭，象刺猬毛一样。但大象却若无其事，慢慢地用鼻子卷走。最后有一支箭射中大象的左耳，流血满面。大象发怒，向着蒙顺国冲去。他慌忙丢下弓逃跑，谁知跑了没几步，就被大象赶上，大象用鼻子钩住他的脚，把他拖倒，用脚踩踏他。众人纷纷逃散，大象才慢慢地离开。不久，差人上前去查看，发现他被大象踩得头碎了、肋骨断了，胸口踩扁了、肠子也流了出来，惨不忍睹，早已经气绝身亡了。
    唉！假如这头象一路横冲直撞跑到了城里，那么它鼻子所接触过的、尖利的牙齿所掠拂过的、大脚所践踏过的地方，难道还会有完整的房屋院落吗！为了排解众人的灾难，奋不顾身，用自己的生命为之牺牲，这是我所以要叹息的。我曾经见过这种动物：它站着像房子，躺下像堤坝，走起来像船，难道能和这样的庞然大物比力气吗？这个人啊，只能说是够笨的，这又是我所以要叹息的。然而当初如果好几百人能齐心协力，一起振奋精神共同攻击它，也未必就不能取得胜利；即使不能取得胜利，也还不至于死得那么惨，这又是我所以要叹息的。虽然从古至今，不考虑自己的实力，仅凭自己区区一己之忠勇，以助人排除险难振救他人为自己应尽的责任，却因为没人帮助，以至于头碎骨断，胸破肠流而死的，谁个能数得过来？凡是有大志而未能取得成功的，都是这样的啊，何止是他一个！这也是我所以要叹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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