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辙《龙川别志》原文及翻译
苏辙
原文:
英宗在藩邸,恭俭好学,礼下师友,甚得名誉。嘉佑末,仁宗不豫,大臣议选立家室子。仁宗勉从众议,立为皇子。然左右近习多不乐者。帝忧惧,辞避者久之。及仁宗晏驾,帝即位,以忧得心疾。大臣议请慈圣垂帘。帝疾甚,时有不逊语,后不乐。大臣有不预立皇子者,阴进废立之计,惟宰相韩琦确然不变,参知政事欧阳修深助其议。尝奏事帘前,慈圣呜咽流涕,具道不逊状。琦曰:“此病故耳。病已,必不尔。子病,母可不容之乎?”慈圣意不怿,曰:“皇亲辈皆笑太后欲于旧涡寻兔儿。”闻者惊惧,皆退数步立,独琦不动,曰:“太后不要胡思乱量。”少间,修乃进曰:“太后事仁宗数十年,仁圣之德,着于天下。妇人之性,鲜不妬忌者,温成之宠太后处之裕如何所不容今母子之间而反不能忍耶?”太后曰:“得诸君知此,善矣。”修曰:“此事何独臣等知之,中外莫不知也。”太后意稍和。修复进曰:“仁宗在位岁久,德泽在人,人所信服,故一日晏驾,天下禀承遗令,奉戴嗣君,无一人敢异同者。今太后一妇人,臣等五六措大[注]耳,举足造事,非仁宗遗意,天下孰肯听从?”太后默然久之而罢。后数日,韩琦独见英宗,帝曰:“太后待我无恩。”公曰:“自古圣帝明王不为少矣,然独称舜为大孝,岂其余尽不孝也?父母慈爱而子孝,此常事,不足道;唯父母不慈而子不失孝,乃可称耳。今但陛下事之木至耳,父母岂有不慈者﹖”帝大悟,自是不复言太后短矣。
古所谓社稷臣,韩公近之。王用其言,执家人礼,至亲奉几筵,进饮食。慈圣由是归心,而大计始定。
(节选自苏辙《龙川别志》)
[注]措大:旧指贫寒的读书人
译文:
英宗在王府之时,恭敬勤俭,喜爱学习,尊师重友,广受好评。嘉佑末年,仁宗身体不适,大臣提议选择册立宗室子为皇子。仁宗勉强听从众人建议,立英宗为皇子。但是仁宗身边的人有很多不喜欢英宗的。英宗忧虑害怕,长期托词退避。等到仁宗去世,英宗继承皇位,因为忧虑患上了心理疾病。大臣提议请求慈圣太后垂帘听政。英宗病情加重,时常有不敬之语,太后不高兴。有不愿意立英宗为皇子的大臣,暗中进言要废掉英宗,只有宰相韩琦态度坚定不移,参知政事欧阳修全力支持他的意见。韩琦曾经向太后奏陈事情,太后呜咽哭泣,详细地诉说英宗无礼的情况。韩琦说:“这是生病的缘故罢了。病愈了,一定不会这样。儿子生病,母亲怎能不包容他呢?”太后心里不高兴,说:“皇亲国戚都嘲笑我在旧窝里寻找温顺听话的兔子。”听到这句话的人都震惊恐惧,后退几步站住,只有韩琦不动,说:“太后不要胡乱猜想。”过了一会儿,欧阳修进言说:“太后侍奉仁宗几十年,宽仁圣明的德行,天下皆知。妇人的性格,很少有不嫉妒的,温成皇后爱到专宠,太后还能从容地对待,没有什么不能包容的!现在母子之间反而不能容忍了吗?”太后说:“你们知道这些,太好了。”欧阳修说:“这些事哪里仅仅我们知道,朝廷内外没有不知道的。”太后的情绪稍稍平复。欧阳修又进言说:“仁宗在位时间长,恩德遍及天下人,人人都相信佩服他,因此一旦去世,天下人按照仁宗的遗命,拥戴继位的国君,没有一个人敢提出不同意见。如今太后一介妇人,我们几个贫寒的读书人,想要发动事变,如果不是仁宗的遗命,天下谁肯听从。”太后沉默了很久才作罢。过了几天,韩琦单独面见英宗,英宗说:“太后对我没有恩情。”韩琦说:“自古以来,天下贤明的君主不计其数,然而只称颂舜为大孝子?难道其他人都不孝顺吗?父母慈爱而子女孝顺是很平常的事情,不值得称道;唯有父母不慈爱而子女依然孝敬有加,才值得称道啊。现在只怕陛下自己还没有做到最好,父母哪里有不慈爱的呢?皇帝豁然明白,从此不再说太后的短处。
古人所说的关系国家安危的重臣,韩琦与之接近。英宗采纳了他的建议,以对待家人的礼仪来对待太后,至于亲自捧案桌,侍奉饮食。太后因此安心,朝廷大局开始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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