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夫论·世有莫盛之福》原文及翻译

王符
原文：
    世有莫盛之福，又有莫痛之祸。处莫高之位者，不可以无莫大之功。窃亢龙之极贵者，未尝不破亡也；成天地之大功者，未尝不蕃昌也。夫鸟以山为卑而巢其上，鱼以渊为浅而穴其中，卒所以得之者，饵也。贵戚惧家之不吉而聚诸令名，惧门之不坚而为作铁枢，卒其以败者非苦禁忌少而门枢朽也常苦崇财货而行骄僭虐百姓而失民心。孔子曰：“不患无位，患己不立。”是故人臣不奉遵礼法，竭精思职，推诚辅君，效功百姓，下自附于民氓，上承顺于天心，而乃欲任其私知，窃君威德，以陵下民，反戾天地，欺诬神明，偷进苟得，以自奉厚；居累卵之危，而图泰山之安，为朝露之行，而思传世之功，譬犹始皇之舍德任刑，而欲计一以至于万也，岂不惑哉！
    夫朝臣所以统理，而多比周则法乱；贤人所以奉己，而隐遁伏野则君孤。法乱君孤而能存者，未之尝有也。是故明君莅众，务纳下言以昭外，敬卑贱以诱贤也。其无距言，未必言者之尽可用也，乃惧距无用而让有用也；其无慢贱，未必其人尽贤也，乃惧慢不肖而绝贤望也。是故圣王表小以劝大，赏鄙以招贤，然后良士集于朝，下情达于君也。故上无遗失之策，官无乱法之臣。此君民之所利，而奸佞之所患也。
    昔张禄一见而穰侯免，袁丝进说而周勃黜。是以当涂之人恒嫉正直之士，得一介言于君以矫其邪也，故上饰伪辞以障主心，下设威权以固士民。赵高乱政，恐恶闻上，乃豫要二世曰：“屡见群臣，众议政事，则黩，黩且示短，不若藏己独断，神且尊严。天子称朕，固但闻名。”二世于是乃深自幽隐，独进赵高。赵高入称好言以说主，出倚诏令以自尊。天下鱼烂，相帅叛秦。赵高恐惧，归恶于君，乃使阎乐责而杀，愿一见高，不能而死。
（节选自《潜夫论》）

译文：
    世上有极大的幸福，也有极其惨痛的灾祸。居于至高地位的人，不能没有极大的功劳。窃取君主至高地位的，没有不败亡的；成就天地间伟大功业的，没有不繁衍昌盛的。鸟儿认为山低而在其上筑巢，鱼儿以为潭水浅而在其中穴居，最终被人捕获的原因是诱饵。皇亲国戚怕家中不吉利而聚集各种美好名称，怕大门不坚固而给它加了铁制的转轴。最终他们败亡，不是败在忌讳少和门轴腐烂，而是常常败在积聚财物、行为骄奢僭越，残害百姓而失却民心。孔子说：“不担心没有官位，就担心自己不胜任。”因此朝臣不奉行遵守礼制法令，竭尽精力思虑职守，以诚心对待辅佐君王，为百姓效劳立功，在下使自己依附于民众，在上顺从于上天的心愿，反而想着凭借个人的智巧，窃取君主的威严恩德，用来凌辱平民百姓，违背天地，欺瞒神明，暗地里谋求私利，让自己的日常所用丰厚，处于危如累卵的境地，却谋求像泰山一样安稳，做出朝露般无法久长的行为，却想要拥有世代流传的功劳，这就像秦始皇舍弃德政任意施刑，却想要秦朝从一世延续到万世，难道不是糊涂吗！
    在朝为官的人是用来治理国家的，如果大多勾结在一起，那么法制就会混乱；贤能的人是用来奉献自己的，如果他们隐居远避山野，那么君主就孤立了。法制混乱、君主孤立而能存在的，不曾有过这样的情况。因此英明的君主统治民众，一定要采纳臣下的意见并以此来洞察朝廷外部的情况，尊重地位低下的人来吸引贤能的人。他不拒绝听取别人的意见，这不一定是因为别人的意见都有用处，是怕拒绝了无用的意见而把有用的意见拒绝在外；他不怠慢卑贱的人，不一定是因为卑贱的人都是贤能的人，是怕怠慢了不贤能的人而断绝了贤能的人的期望。所以圣明的君主表彰小的来劝勉大的，赏赐见识浅陋的来招揽贤能的人。这以后良才归附于朝廷，民情就能传达到君主那里。因此君主就没有疏漏失误的决策，官员中不会有扰乱法制的人。这是君民要获得的，而奸佞的人所担忧的。
    先前张禄面见一次秦昭王而穰侯被罢免，袁丝向汉文帝进言而周勃被罢黜。所以掌权的人总是嫉恨正直的人，只要是一得到在君主面前进言的机会，就向君主矫饰自己的恶行，因此对上巧言掩饰来蒙蔽君主之心，对下施展权威以控制民众。赵高扰乱政务，惧怕自己的恶行被君主得知，就预先阻挠秦二世说：“频繁召见群臣，大家议论政事，就显得轻慢君主；君主如果被轻慢，将会显现缺点。不如您隐藏自己一人决断，那样就显得神秘且有尊严。天子自称为‘朕’，本来就是只能让别人听到他的名号。”秦二世于是自己深居内宫，只宣见赵高。赵高进宫只说好听的话使他高兴，出去后又假托诏令抬高自己的地位。天下局势就如同鱼腐烂了一样不可收拾，各地相继起义反抗秦朝。赵高恐惧，把一切罪过归于秦二世，于是派阎乐问罪并杀死秦二世。秦二世乞求见赵高一面，没有被应允，然后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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