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起凤《桃夭村》原文及翻译

沈起凤
原文：
    太仓蒋生，弱冠能文。从贾人泛海，飘至一处，山列如屏，川澄若画，有桃树数万株，含苞吐蕊，排列左右。蒋大喜，偕贾人马姓者，傍花徐步而入。 
    忽见小绣车数十队，蜂拥而来，粗钗俊粉，媸妍不一。中有一女子，凹面挛耳，齞只唇历齿，而珠围翠裹，类富贵家女， 抹巾障袖，强作媚态。生与马皆失笑。末有一车，上坐韶龄女郎，布衣饰体，而一种天姿，玉蕊琼英，未能方喻。生异之，与马尾缀其后。至一公署，纷纷下车而 入。生殊不解，询之土人，日：“此名桃夭村。每当仲春男女婚嫁之时，官兹土者，先录民间女子，以面目定其高下；再录民间男子，试其文艺优劣，定为次序。然 后以甲配甲，以乙配乙，故女貌男才，相当相对。今日女科场，明日即男闱矣，先生倘无室，何不一随喜?” 
    生唯唯与马赁屋而居因思车中女郎其面貌当居第一自念文才卓荦亦岂作第二人想倘得天缘有在真不负四海求凰之愿而马亦 注念女郎，欲赴闱就试，商诸生。生笑日：“君素不谙此，何必插标卖钱账簿耶?”马执意欲行，生不能阻。明日，入场扃试。生文不加点，顷刻而成。马草草涂鸦 而已。试毕归寓，即有一人传主试命索青蚨①三百贯，许冠一军。生怒日：“无论客囊羞涩，不足以餍老饕，即使黄金满屋，岂肯借钱神力令文章短气哉!”其人羞 惭而退。马蹑其后，出囊中金予之。案发②，马竟冠军，而生忝然居殿。 
    亡何，主试者以次配合，命女之居殿者赘生于家。生意必前所见凹面挛耳齻只唇历齿者；及揭巾视之，容光闪烛，即韶龄 女郎也。生细诘之。日：“妾家贫，而主试者索妾重赂，许作案元，被妾叱之使去。因此怀嫌，缀名案尾。”生笑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使予以三百贯钱，列 名高等，安得与玉人相对耶?”女亦笑日：“是非倒置，世态尽然。惟守其素者终能邀福耳。”翌日，就马称贺。马形神沮丧，盖所娶冠军之女，即前所见强作媚态 者也。此女以千金献主试，列名第一，而马亦夤缘③案首，故适得此宝。生笑日：“邀重名而失厚实，此君自取，夫何尤!” 
    (节选自《谐铎》卷四) 
    【注】①青蚨(fú)：铜钱。②案发：张榜公布名次。③夤(yín)缘：攀附着往上升。


译文：
    太仓有个姓蒋的读书人，青年时就写得一手好文章。他跟着一个商人到海上泛舟游玩，飘到一个地方，山峰排列得像屏风一样，河川清澈如画，数万株桃树，含苞欲放，排列在河流两岸。蒋生非常欣喜，和姓马的商人一起，漫步进入桃花林。 
    他俩穿过桃林,忽见几十乘彩车蜂拥而来，每乘彩车里都坐着一个年轻女子，有的穿着粗布衣服的穷家女子，也有涂脂抹粉的俊俏姑娘，这些女子美丑不一。但都打 扮得花枝招展。其中一乘轿子里坐着的女子，脸面凹陷，耳朵蜷曲，牙齿稀疏不齐，而且唇不掩齿。为了遮丑，满身都是珠环玉佩，很像一个富贵家的女子。那丑女 还故意甩手帕挥袖子,装出一副妩媚相。蒋生和马姓商人看见了，都失声而笑。最后有一辆车上，坐着一位妙龄女郎，虽穿一身粗布衣衫,但却有一种天然的丽质， 用如花似玉,也不能形容她的美丽。蒋生对这个妙龄女郎感到很惊异，于是和马姓商人尾随其后。车队走到一个衙门前，彩车上的女子纷纷下车，进入衙门里。蒋文 生和马兴困惑不解,向当地百姓打听原委。他们说：“这里叫桃夭村。每当仲春桃花盛开男婚女嫁的时候，管理桃夭村的人，先召集民间女子，按面貌定出高下三 等；再召集民间男子，测试他们文化水平的优劣，定出等次。然后以甲等男子配甲等女子，以乙等男子配乙等女子，所以女貌男才，相当相对。今天是女登记，明天 是男子考试，两位先生如果尚未婚配，何不也一起去高兴高兴？” 
    蒋生随声答应着，然后跟马姓商人一起找个地方住下来。于是蒋生在心里想着车中那妙龄女郎，她的相貌应当属于第一，他想自己文才出众,学富五车,一定能考上 第一名。如果缘分天定，真不负我四海求淑女的夙愿。而马姓商人页思念着那个女郎，也要去考场参加考试，并和蒋生商量这件事。蒋生笑着说：“你想来不懂文 墨，何必去凑热闹呢？”姓马的执意要去，蒋生也不能阻止他。第二天，进场考试。蒋生文不加点，一会儿就写好了。姓马的草草涂鸦而已。两人刚刚回到客栈，就 有一个人来透露主考官的暗示:“谁若拿出三百贯铜钱,谁就能稳拿第一。”蒋文生一听大怒：“不要说我客居他乡囊中羞涩，不能满足贪得无厌的人，即使有满屋 的黄金，怎么肯借助钱的神力让我的文章缺少底气呢！”那个人羞愧地退下去了。姓马的却悄悄地跟在那人后面，拿出口袋里的钱给他。张榜公布了，姓马的竟然是 第一名，而蒋生却羞愧地名列最后。 
    没过多久，主试官就按照考试的名次给男女配对，让女子当中最末一名嫁给蒋生。蒋生心想她一定是先前所见到的那个“凹面挛耳，齞唇历齿”的女子；等到揭开盖 头看的时候，在摇曳的烛光下,那女子容貌妩媚动人。原来就是身穿粗布衣衫的那个妙龄女郎。蒋生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妙龄女郎回答说：“我家里贫穷，主考官要 我给他重金，才答应把我排在第一名，被我轰出去了。他因此怀恨在心，把我排到了最后一名。”蒋生听后大声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假设我拿三百贯钱， 买到第一名，怎么能和美娘子配到一起呢？”新娘也感叹道：“是非颠倒，人世间的事情很多都是这样啊。只有安守本分的人，才能最终获得幸福的。” 第二天，蒋生到马姓商人那里去庆贺。只见马姓商人神情沮丧。原来他娶的所谓冠军女，就是先前见到的那个强作媚态的丑女子。她出了一千两银子,买了个第一美 女的名次，姓马的也用金钱买了个第一名，所以姓马的正好得到了这个丑女宝贝。蒋生笑着说：“求得了高的名次却丢掉了忠厚诚实，这是你自找的，还抱怨什么 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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