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巩《游信州玉山小岩记》原文及翻译

曾巩
原文：
    去县治所东南二十五里，有山秀特卓诡，介然出于群峰之表。下有浮图，幽邃冲静，栋宇朴约，无彩饰刻镂，而与俗绝远。游其间，真若排阊阖，登阆风，追伯侨、羡门而与之驰骋，翩翩然有超忽荒、蹑烟外之意。景佑二年，家尊受诏为是邑宰，仆侍偕来。至未周岁，居甚无事，思有以远览为尘外之乐者，得是小岩焉。
……
    行十余步，上下有水声潺然，若急鸣玉而趋者，非丝竹也。而听之者，心平气舒，吁乎《韶濩》之奏，有忘形绝累之趣，益知轩冕而荣者为其外，恬静而居者为其内。又行二十余步，至于西北隅，有若架危构虚，成宫殿而宅浮屠之象者，上蔽下承，中旷然甚夷。其下有钟乳，围五六人，凝而欲滴者，若檐溜垂空合而外结；积而广者，若聚雪委平厓侧崇而未浅。腻如酥凝，分如瓜形，垂如盖张，色若海波，风聚而为沫。食之咁吻津舌，异若蔗浆露蕊，殚乎美味。说者云：“可以安躬辅气，颐精休神，为不死之药。”自始通至于其深，飙发众窍，当之怆然体清，欻振忽怒，反炀为冷，幽虫伏蛇，往往鸣息其下。又行三十余步，状益奇诡，而石上俯压乃可前。人甚疲，而恐惧者益众。仆固求穷其终，而不我从，遂相与复还。噫嘻！使我遗泉石之胜，而不得远骋周视，良可惜也。
    是日之会者：叔父易丰伯洪，伯氏斝成之、绎世昌，仲氏牟子进、宰元辅。其名皆以书于石矣。惧其远而翰墨剥缺也，复使仆实其事为记，以诒永久。呜呼，自古述山水者多矣！见其瑰美幽丽，而多诿之神明之为者，其言怪诞迂谲，非戴缎垂绅而游者所宜尚，予不敢知也，故于是独而无取。若夫觞豆之丰约，弦革之嘲轰，皆羁于流俗，而不有异，非书岩石之本，辄复略其辞焉。
是时，景佑三年仲夏五月戊子日也。
（有删减）
注释：①玉山：今江西省玉山县。②阊阖：神话传说中的天门。③阆风：山名，传说中神仙居住之处。④伯侨、羡门：古代传说中的两位仙人。⑤《韶濩》：相传是尧舜时的乐曲。


译文：
    离玉山县衙东南二十五里远,有一座山峰秀美挺立卓然不群，十分明显地突出于群峰之外。山下有一座佛寺,幽远深邃而冲淡宁静,殿堂屋宇显得非常朴素简约,没有什么彩绘和雕刻的装饰,同常见的一般寺庙的外观截然不同。到这里来游玩,真好像是推开天上宫殿的大门,登上神仙们居住的阆风山,追随着神仙伯侨、羡门而同他们一道驰骋,飘飘悠悠有飞越天空,踏入尘世之外的感觉。景祐二年,我父亲尊奉皇帝诏命担任这个县的县令,我侍候他一同前来。到这里不满一年,闲居着没有多少事情可做,心里总想去远处游览,到一个能享受世外乐趣的地方,终于发现了这个小岩洞。
    又走了十多步,上上下下都听到潺潺的水声,就像是有人急促地敲击着玉石快步前进,而不是演奏管弦音乐的声音。但是听到的人,会感到心平气和,就像欣赏尧舜时的《韶濩》之 曲,使人获得忘却躯壳的存在、断绝世俗的牵累的情趣,从而益发懂得了高官显位给人带来的不过是身外之物,恬淡宁静的生活才是人的内心需求。又行走二十多步,来到岩洞的西北角,有一块地方就好像是架构在高空之中,形成宫殿并安放着佛像的样子,上边有遮盖,下边有支撑,中间空旷却非常平坦。那下方有钟乳石,有五六个人合抱那么大,钟乳上凝结着将要滴下的水,好像屋檐上流出的雨水凝结悬挂在那里;累积而硕大的钟乳石,好像积雪堆聚在平直的山崖和倾斜的高山上而未曾消融。光泽细腻的如同酥油凝成,形体分开的如同南瓜形状,高高垂挂的如同车盖张开,一个个外貌好像大海的水波,被风聚合而成的泡沫。用嘴去尝一尝使口舌生津,味道奇异好像是甘蔗的汁水和花蕊里的甘露,真是绝顶甜美的味道。解说的人说: “它可以安身补气,颐养精神,是一种长生不老的药。”从一开始到进入到洞的深处, 一直有大风从许多窟窿里吹出来,面对着风使人心情忧伤而身体清冷,突然间狂风大作,洞里立刻由温暖变为寒冷,藏伏在深处的虫蛇,往往在下面鸣叫喘息。又向前走三十多步，那里的情状越发奇异诡谲,只能俯身贴在岩石上爬行才能前进。这时大家都感到非常疲乏,而且惊恐惧怕的人也越来越多。我本来要坚持走到岩洞的尽头,但众人都不肯跟随我,于是我只  得同他们一道返还。哎呀!使得我丢下这泉流山石的胜境,而不能游得更远去看一个够,实在是可惜啊。
    这一天在一起聚会的人有:我的叔父曾易丰字伯洪，兄长曾斝字成之、曾绛字世昌,弟弟曾牟字子进、曾宰字元辅。大家的名字都已经书写在岩石上了。担心时间久远而字迹会剥落残缺,又让我写下这篇游记来翔实地记述这件事,以便永久传留。唉,从古以来记述名山胜水的人实在多啊!见到那些奇异优美幽远秀丽山水，而多推托是神明所创造的人,他们的说法怪诞迂腐而诡诈,不是那些头束绵帛腰垂衣带有身分的人所应崇尚的,我不敢苟同,所以对这些说法独独不予采用。就好像酒菜的丰盛与简单,音乐的嘈杂轰鸣，都拘于世俗风气,而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这不是书写在岩石上的文章的本意,就又约略地说了几句。
这一天,是景祐三年仲夏五月十一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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