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有光《弘玄先生自序赞》原文及翻译

归有光
原文：
    赞曰：弘玄先生老而贫，日以著述为事；出无舆从，一童子挟书自随，步履如飞。间以所序生平示予者如此，可以知其志之所存矣。先生以国子上舍生②倅霍邑、夷陵。今世为官，耻不出进士，不肯为尽力。人亦以非进士待之，虽有志，终不获见。故予复述先生为两州之迹，其志有足悲者。使为进士，岂非世之所称才贤者哉？
    初，山西旱饥，命先生赈河东芮、陆、猗三十州县，使一武官辇致银数万两。而怀仁王府禄米久逋，王使人篡入府，已剖鞘出银。先生使人言曰：“天子怜晋人饥，故空帑藏以活之。今民旦暮死，王奈何取以为己奉？即天子闻，王何以处？”王大惭惧，完鞘还武官。至，则出银堆排卓上，吏两旁立，称停裹纸，各书其人姓名，一不涉手，以次俵散。民欢呼歌舞，晋人以苏。敕下行省，有羊酒文绮之赐。
    王府在霍城中，宗室常数百人来索禄米。乘垣骑危，呼曰：“今日不得米，饥死矣。”先生与之言，气和而刚。诸仪宾③或曰：“判官言是也。盍少去，待司符下，给我米矣。”宗室皆曰“然”，相牵携而去。霍有荒田三千余顷，岁责逋赋里甲。先生发庾栗千石，予里甲代耕，岁大熟，收麦数千。监司诟之曰；“若何等官也，遂自擅命发廪耶？”然而钩考籍记甚明，不能加罪也。至今霍无逋赋，且人得私其赢以为利焉。
    夷陵三四月多火灾。火发，有类若乌者，群飞街火至他屋，处处皆焚。先生夜梦一人，白袍乌巾，翘右足，旁有一人言曰：“此白将军也。”旦日，民列状请建火神庙。先生曰：“吾夜梦，乃秦武安君耳。”先是，州有四绰楔④，通衢四出，皆已燔。先生建三重楼，设钟簴楼中，为武安君像而祀之，火患遂息。楼上望西陵石鼻天柱诸山层峦叠巘如翠屏李太白所谓亚山夹青天者可以凭槛得之而飞帆荡浆出没于莲沱漩岛之间极荆楚之胜观矣。秭归治楚台山上。久雨，水坏石土，危域欲坠，议欲迁州。先生时摄守，为之刊山麓，决沮洳波沟纵横而出之水，工费而人不疲，州遂不迁。
    《白将军楼》《归州街渠记》，皆先生自为文。
（选自《震川先生集》，有删改）
[注]①弘玄先生：姓秦，名云，字起和，曾任霍州判官、夷陵州判。②上舍生：太学生的一种，可以不用通过科举考试进入职场。③仪宾：明代称亲王、郡王的女婿。④绰楔：官署牌坊。


译文：
    赞说：弘玄先生年老贫穷，每天把撰写文章作为主要事务；外出的时候，没有车马随从，只有一个仆童携带着书本跟随着他，走起路来快速如飞。他有时把自已所写的生平事迹给我看，内容就是如此，可以凭借这些知道他志向所在了。弘玄先生凭借国子监上舍生的身份，担任霍邑、夷陵两州的副官。当今世道做官，以不是出身进士为羞耻，不肯出尽全力。别人也是不把他当进士看。虽然有志向，最终不被赏识。所以我再次叙述弘玄先生治理两州时的事迹，他的志向有值得悲叹的地方。假使他是进士出身，难道不是世人所称道的有才华有贤德的人吗?
    起初，山西发生旱灾闹饥荒，上级命令弘玄先生到黄河以东的芮、陆、猗等三十个州县赈灾，派遣一位武官用辇车运来几万两白银。此前，怀仁王府的俸禄已经拖欠很久了，怀仁王派人进入府衙，打开藏银的木鞘，拿出银两。弘玄先生派人对怀仁王说：“天子怜悯山西人民闹饥荒，所以挪空国库（的金银）来让他们活下去。现在百姓随时面临死亡，怀仁王您怎么会夺取它作为自己的俸禄呢?假如天子知道了这件事，您拿什么来应对呢?”怀仁王很惭愧并惧怕，将银两放回木鞘还给了武官。运到了，就把银两拿出来堆积排列在桌上，官吏们在两边站着，称好重量，用纸包裹起来，各自写上他们的姓名，弘玄先生全都不插手。按照次序分发银两，百姓欢呼雀跃，载歌载舞，山西的百姓因此得以解救。皇帝的诏书下达到行省，有羊、酒、华丽的丝织物这类赏赐。
    怀仁王府在霍州城里，曾经有几百皇族子弟一起前来索要用作俸禄的粟米。登上城墙骑在屋脊上，叫喊着：“今天如果拿不到禄米，就要饿死了。”弘玄先生和他们说话，语气平和而刚强。怀仁王的众多女婿中有人说：“判官的话是正确的。为什么不先离开，等官府的文书下来，就会给我们禄米了。”皇族子弟都说“对”，相互牵拉携手离开了。霍州有三千多顷（一项为一百亩）荒地，每年责令里长、甲首征收拖欠的赋税。弘玄先生发放仓库的一千石粮食，让里长、甲首负责，（让老百姓）代为耕种，这一年大丰收，收获了几千石麦子。负责监察的官员骂他说：“你是什么样的官员啊，就擅自命令打开粮仓?”但是考核登记十分清楚，不能施加罪名。到现在霍州一直没有拖欠赋税，并且百姓能够占有盈余的粮食，作为自己的贏利。
    夷陵三四月间多火灾。火灾发作时，有像乌鸦一样的鸟，成群飞舞，衔着火到其他的屋宇上，到处都被焚烧。弘玄先生晚上梦到一个人，穿着白色的衣服，戴着黑色的头巾，抬起右脚，旁边有一个人说：“这是白将军（秦国将领白起，被封为武安君）。”第二天，百姓上书请求修建火神庙。弘玄先生说：“我晚上梦到的，是秦国的武安君。”此前，夷陵州有四座牌坊，道路四通八达，都已经被烧毁。弘玄先生建造了一座三重楼，楼中设有悬钟，制作了武安君的画像来祭祀他，火患于是停息了。从三重楼上看西陵、石鼻、天柱等众多山峰，山峰重叠，连绵不断，像一座座翠绿的屏风，是李白所说的“巫山夹青天”景象，可以靠着栏杆看到。帆船飞逝，在莲沱、漩岛之间出没，真是穷尽荆楚之地的美丽景致了。秭归县署在楚台山上。长时间下雨，雨水冲坏了（治所）的土石，危险的城池摇摇欲坠，大家商议想要迁移州城。弘玄先生当时掌管水利，为此开挖山脚，疏通低湿之地，开辟的沟渠纵横交错，让水流出去，工程费时，但人不懈息，州城最终没有迁移。
    《白将军楼》《归州街渠记》，都是弘玄先生自己写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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