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随园诗话》原文及翻译
袁枚
原文:
余自幼,诗文不喜平熟。丙辰,诸征士集京师,独心折于山阴胡天游稚威。尝言:“吾于稚威,则师之矣;吾于元木、循初,则友之矣;其他某某,则事我者也。”元木者周君大枢,循初者万君光泰也。稚威骈体文,直掩徐、庾,散行耻言宋代,一以唐人为归。诗学韩、孟,过于涩拗,今录其近人者。丁巳春,子与元木、循初同在稚威寓中,夜眠听雨,元木见赠一篇,诗甚奇诡,不能备录。壬中岁,余起病至长安,元木再赠七古。起句云:“忆昔相见长安邱,志气如虹挂千里。狂飞大句风雨来,头没酒杯笑不已。”兵乃替余少时写照。元木廷试报罢,果毅公讷亲延为上客。每公余之暇,命讲《通鉴》数则,亦想见当日公卿风雅也。
(节选自袁枚《随园诗话》第七卷)
诗分唐、宋,至今人犹恪守。却不知诗者,人之性情:唐、宋者,帝王之国号。人之性情,岂因国号而转移哉?亦犹道者,人人共由之路,而宋儒必以道统自居,谓宋以前直至孟子,此外无一人知道者。是谁欺?欺天乎?七子①以盛唐自命,谓唐以后无诗,即宋儒习气语。倘有好事者,学其附会,则宋、元、明三朝,亦何尝无初、盛、中、晚之可分乎?节外生枝,顷刻一波又起。……人或问余以本朝诗谁为第一,余转问其人:《三百篇》以何首为第一?其人不能答。余晓之曰:诗如天生花卉,春兰秋菊,各有一时之秀,不容人为轩轾。音律风趣,能动人心目者,即为佳诗,无所为第一、第二也。有因其一时偶至而论者,如“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一首,宋居沈上②:“文章旧价留鸾掖,桃李新阴在鲤庭”一首,扬汝士压倒元、白是也。有总其全局而论者,如唐以李、杜、韩、白为大家,宋以欧、苏、陆、范为大家是也。若必专举一人以覆盖一朝则牡丹为花王兰亦为王者之香。人于草木,不能评谁为第一,而况诗乎?
(节选自袁枚《随园诗话》第六卷)
译文:
我从小就不喜欢把诗文写得平顺而精熟。丙辰年,众多地方考生在京师聚集,我独独对山阴的胡天游(字稚威)十分佩服。我曾经说:“我对待稚威,是把他当作老师;我对于元木、循初,就是把他们当作朋友;其他的人,就是向我学习的。”元木是周大枢,循初是万光泰。稚威的骈体文,超过了徐陵、庾信,散文耻于说宋代,一概认为唐朝人写得最好。诗歌则向韩愈、孟郊学习,过于生涩拗口,现在主要记住的是比较简单明了让人亲近的句子。丁巳春,我和元木、循初一同在稚威家中,夜晚躺在床上听雨,元木送我一首诗,诗歌非常奇特,不能完全收录。壬申年,我病愈到长安,元木又赠了我一首七言古诗。起句说:“忆昔相见长安邸,志气如虹挂千里。狂飞大句风雨来,头没酒杯笑不已。”这真的是我年少时的写照啊!元木延试落榜,果毅公讷亲将他请为上宾。每副办公之余的闲暇时候,果毅公就让他讲几则《通鉴》,也可以想见当年公卿们的风流儒雅。
将诗分为唐朝和宋朝,到了现在人们还在遵循着这样的说法。却不知道诗只是人们性情的抒发:唐、宋只是帝王的国号。人们的性情,怎么能够因为国号而转移呢?也就像道一样,是人人都会去遵循的道路(道理),但宋朝儒生一定要以儒道正统而自居,认为从末朝往前直到孟子,他们之外没有一个人懂得“道”。这是在欺骗谁?是在欺骗天吗?明朝七子以盛唐自称,称盛唐以后再也没有诗了,就像宋朝儒士一样的语气。如果有好事的人,就会跟着附和,那么宋、元、明三朝,又为什么不能分为初、盛、中、晚呢?节外生枝,顷刻间生起新的波澜。……有人曾问我,本朝谁的诗作是最好的,我转而问他:《三百篇》中哪一首可以称作第一?他回答不上来。我告诉他说:诗就像是天生的花卉,春兰秋菊都有各自最佳的时期,不能让人机械地裁定高低优劣。音律风趣,只要能够打动人心的,就可以称为是好诗,不必评出第一、第二。有人因为一时的灵感而写诗,如“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这首,宋之问在沈佺期之上:“文章旧价留窝掖,桃李新阴在鲤庭”这首,杨汝士就比元稹、白居易好。有从全篇来讨论的,像磨朝将李白、杜甫、韩愈、白居易作为大家,宋朝将欧阳修、苏轼、陆游、范仲淹作为大家。如果一定要推举出一个人,想要压过当时的所有人,那么牡丹是花中之王,兰花也是花中最香的。人对于草木,尚不能品评谁是第一,更何况是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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