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仲游《陈子思传》原文及翻译

毕仲游
原文：
    陈子思者，名知默，其先蜀郡阆州人也。曾大父省华，仕至左谏议大夫，大父尧叟为真宗相。父师古为郎中。而尧叟两弟，尧佐为仁宗相，尧咨为节度使。方其家盛时，子孙仕宦满朝，至监司、郡守者数十人，治甲第京师，车马、衣服、声伎之奉，时无比者。而子思已好学，不肯为子弟游。家人欲官子思，子思曰：“吾学从科举，所以为官也。斋郎监簿，只辱吾志。”乃让其兄子之孤者。家人强之，子思终不肯受。子思既长，举进士，十余年不第。治平元年，再举进士，就试尚书省，复不得第。乃退曰：“吾老矣，不可犹举进士。”因尽弃其所好，携妻子之汝，居灵泉山，治宅种田，往来于山中。子思举进士时，尝为诗。及居灵泉，不治他文，专以诗为事，期年，诗大行。汝、许、襄、邓、陈、郑之人，皆知子思善为诗，慕其名，日有以诗交子思者，子思皆报之。
    子思为人，高远有志，尚气，非其人不与游，与游者虽甚贵，不少下之。至居田里，与父老亲故相过无所择一皆尽其欢心以此人滋爱之。毕仲游兄弟居阳翟，有诵子思之诗于仲游者，仲游以为唐人诗，而怪未尝见也。问之，乃子思诗，大惊，乃尽其诗纵观之，而与兄弟学诗于子思。子思之论诗曰：“吾中有所期者，志也；谕吾之志于外者，言也。比吾之言可以咏歌则为诗，凡如吾之所欲道而雅言者，皆诗也。而世人之诗，反若非其语言，何哉？”故子思之作诗，凝思澹视，俯首少顷，或杯行笑语，伸纸和墨，如不经意，而章已就矣。人初以为易，而其和之者，虽累月终不及。故子思之诗，温润纵恣，自然不类世俗作者。
    子思居灵泉二年，有病，因入阳翟，谓毕仲游曰：“我死，无忘吾诗。”毕仲游曰：“不敢！”后一年，子思平居无事，谓其妻曰：“吾体不乐，殆死乎。”乃之贾延年家，捣纸欲次其诗，未成而子思病，遂卒。子思既卒，其家乃尽取其诗稿及他文章，纳诸棺而葬之，曰：“无使人得也。”是时仲游去阳翟，行至长葛，闻子思卒，哭甚哀，曰：“嗟乎！子思之卒，吾不在此者，亡其诗矣。”使人问之，果然。乃抵其子迟及诸交游，得子思二百篇，居灵泉作者百篇而已，曰：“犹可以遗后人。”子思之亡，年三十八云。 （取材于毕仲游《陈子思传》）

译文：
    陈子思，名叫知默，他的先祖是蜀郡阆州人。他的曾祖父陈省华，做官做到了左谏议大夫，其祖父陈尧叟是宋真宗的宰相。他的父亲陈师古官至郎中。祖父陈尧叟有两个弟弟，陈尧佐是宋仁宗的宰相，陈尧咨是节度使。当陈氏家族兴盛时，子孙后代在朝为官的很多，做到监司、郡守的，有数十人之多。陈氏一族在京师置办府第，车马、衣服、声伎之类的豢养供奉，当时的人无法与其家相比。不过子思已经嗜好学习，不愿意和富贵子弟交往。陈家人想让子思靠家族做官，子思说：“我治学考科举，要以此来做官。靠家族做斋郎监簿，只会辱没了我的志向。”于是，把做官的机会推让给他兄长的遗孤。家人想强迫他做官，子思最终不肯接受。子思长大之后，考进士，十余年没有考中。治平元年，又一次赴举业，到尚书省参加考试，又没能考中。于是子思回家说：“我老了，不可以再考进士了。”于是放弃了自己全部所好，带着妻子儿女，到灵泉山隐居，买宅种田，在山中往来种作。子思准备进士考试时，曾经作诗。等到他隐居灵泉山之后，不再写其他文章，专门把作诗当做自己的文学事业，一年后，他的诗歌大行于世。汝、许、襄、邓、陈、郑等地的人们，都知道子思善于作诗，仰慕他的诗名，每天都有用诗歌结交子思的人，子思都写诗答复他们。
    子思为人处世，志存高远，崇尚气节，不是与自己意气相投的人，子思不与他们交往，与子思交往的人，即便身份十分尊贵，子思也不会对他有一点点卑下。到了隐居乡间的时候，子思与乡间父老亲人故友相交往，不挑剔对方身份，都能极尽他们的欢心，因此人们更加喜爱他。毕仲游兄弟在阳翟时，有人把子思的诗吟诵给仲游，仲游以为是唐人的诗作，并为自己未曾见过这诗而感到奇怪。问了诵诗之人，原来是子思的诗，毕仲游感到非常惊讶，于是找来他所有的诗作来看，后与兄弟一起向子思学诗。子思谈论诗歌说：“我心中有所期想，这就是志；把志表达出来，就是言。根据自己的言能够歌唱就是诗，凡是依照我想说的话并用雅正的语言表达出来，就都是诗。然而当世人的诗反而不像他们自己的语言，这是为什么呢？”所以子思作诗，凝神静视，稍微低一会儿头，又是端着杯子边走边说笑，铺纸研磨，好像不经意似的，诗歌已经写成了。别人以为非常容易，但是那些唱和他的，即便连月写作最终也赶不上子思。所以子思的诗，温润自由，一语天然，与世俗作者的诗作不同。
    子思在灵泉山隐居了两年，生了病，于是到了阳翟，告诉毕仲游说：“我死之后，不要忘记我的诗。”毕仲游说：“不敢忘记！”此后一年，子思如平常一样隐居无事，这天对自己的妻子说：“我身体不太舒服，恐怕快要死了。”于是子思来到贾延年家，铺开纸想要编列他的诗作。还没有编成，子思便病了，于是便死了。子思死后，他家里人取来了他所有的试稿和其他文章，将诗稿和文章放在棺中随他安葬，说：“不要让别人得到这些诗啊。”这时候仲游离开了阳翟，走到长葛，听说子思死了，仲游哭得非常悲哀，说：“唉！子思死的时候，我不在场，他的诗要散佚了。”派人去探问，果然是这样。于是造访了子思的儿子陈迟和与他交往的人，得到了子思的诗作二百篇，而隐居灵泉山时所做的，只有百篇罢了，只说：“仍然可以留给后人。”子思去世的时候，年仅三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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