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令诫子孙文》原文及翻译
姚崇
作者简介:
姚崇(公元651—721年),原名元崇,字元之,陕州硖石(治所在今河南三门峡东南)人,唐代政治家。姚崇自幼为人豪放,崇尚气节,曾任武后、睿宗、玄宗三朝宰相兼兵部尚书,多次出任地方长官。作为唐朝前期重臣,姚崇辅弼朝廷,革除旧弊,开辟了一代之风,推进了社会进步,并知人善用,先后推举张柬之、宋璟等为相,政绩可观。他在推翻武则天的统治、粉碎太平公主的阴谋、开创“开元盛世”的转折时期起了关键作用。有文集十卷,曾参与修定《开元前格》。
原文:
古人云:富贵者,人之怨也。贵则神忌其满,人恶其上;富则鬼瞰其室,虏利其财。自开辟已来,书籍所载德薄任重,而能寿考无咎者,未之有也。故范蠡、疏广之辈,知止足之分,前史多之。
【译文】
古人说:富贵会招致人们的怨恨。贵则招致神灵嫉妒你的满盈,人们讨厌你位居其上;富则招致鬼来窥视你的家,奴仆也来贪图你的钱财。自从开天辟地以来,按书籍所记载,那种德行浅薄、承担重任却能长寿无罪的人是不存在的。所以范蠡、疏广之流,明白适可而止和知足的尺度,前代的史书都称赞他们。
原文:
况吾才不逮古人,而久窃荣宠,位逾高而益惧,恩弥厚而增忧。往在中书,遘疾虚惫虽终匪懈,而诸务多缺。荐贤自代,屡有诚祈,人欲天从,竟蒙哀允。优游园沼,放浪形骸,人生一代,斯亦足矣!
田巴云:“百年之期,未有能至。”
王逸少云:“俯仰之间,已为陈迹。”诚哉此言!
【译文】
何况我的才能不及古人,却长期窃得荣耀和宠任,地位越高越害怕,恩惠越厚越增添忧虑。以往在中书省任职时,患病体弱,虽然始终不敢懈怠,可各项政务还是多有缺欠。推荐贤人代替自己,多次真诚祈求,天从人愿,终于承蒙皇上的哀怜和同意。我悠然畅游在园林池沼之间,放浪形骸,人生一世,能这样也就满足了。
田巴说:‘百年的生命,没有人能够达到。’
王逸少说:‘仅在俯首扬头之间,一切已成为过去的陈迹了。’这些话都是正确的。
原文:
比见诸达官身亡以后,子孙既失覆荫,多至贫寒,斗尺之间,参商是竞。岂唯自玷,迺更辱先,无论曲直,俱受嗤毁。庄田水碾,既众有之,递相推倚,或至荒废。陆贾、石苞,皆古之贤达也,所以预为定分,将以绝其后争。吾每静思,深所叹服。
【译文】
近来看到各位达官死后,子孙们失去庇护,大多落入贫寒,为了一斗一尺的家产,也要互相争夺。不仅只是玷污了自己,而且辱没了先人。不论谁是谁非,都受到人们的讥笑和非议。庄田和水碾,既是大家共同拥有的,由于互相推诿、依赖,有的则导致荒废。陆贾、石苞,都是古时贤明豁达的人,所以在死前事先分定家产,以绝身后子孙的争夺,我静心考虑这些,对他们的作法深表赞叹和佩服。
原文:
昔孔子至圣,母墓毁而不修;梁鸿至贤,父亡席卷而葬。昔杨震、赵谘、卢植、张奂,皆当代英达,通识今古,咸有遗言,属令薄葬。或濯衣时服,或单帛幅巾,知真魂去身,贵于速朽,子孙皆遵成命,迄今以为美谈。
【译文】
昔日孔丘圣人,母亲的墓坏了却不去修复;梁鸿是大贤人,父亲去世却用席子裹尸埋葬。从前杨震、赵咨、卢植、张奂,都是当世杰出而通达的人,他们通晓古今之事,都有遗言,嘱咐后人薄葬。有的身穿干净的平常衣服,有的用单层的绢来束发,他们懂得人的真魂离开身躯后,以快速腐朽为最好,子孙都遵照他们既定的主张,至今人们还作为美谈。
原文:
凡厚葬之家,例非明哲,或溺于流俗,不察幽明,咸以奢厚为忠孝,以俭薄为悭惜,至令亡者致戮尸暴骸之酷,存者陷不忠不孝之诮,可为痛哉!可为痛哉!死者无知,自同粪土,何烦厚葬,使伤素业?若也有知,神不在柩,复何用违君父之令,破衣食之资?
【译文】
凡是厚葬的人家,一概都不是明智的,有的沉溺于流行的习俗,不辩善恶贤愚,都以为奢侈厚葬才是忠孝,而节俭薄葬就是吝啬爱财,以至让死者招致戮尸暴骸的惨祸、生者陷于不忠不孝的责难。真是令人痛惜啊,令人痛惜啊!死者没有感觉,自然如同粪土,何必费力厚葬,造成原有家业的损害。如果死者也有知觉的话,他们的灵魂不在棺材里,又何必违背君父之命,耗费可供衣食之用的钱财。
原文:
吾身亡后,可殓以常服,四时之衣,各一副而已。吾性甚不爱冠衣,必不得将入棺墓,紫衣玉带,足便于身,念尔等勿复违之。且神道恶奢,冥途尚质,若违吾处分,使吾受戮于地下,于汝心安乎?念而思之。
【译文】
我死后,可用平常的衣服来收敛,一年四季的衣服各一套就行了。我生性非常不喜欢作官穿的礼服,一定不要放入棺墓。紫衣玉带,穿在身上足够了,你们不要违背我的遗愿。而且神道也讨厌奢华,阴间崇尚质朴,如果你们违反我的决定,让我在地下尸体遭戮,你们能心安吗?请你们考虑。
原文:
今之佛经,罗什所译,姚兴执本,与什对翻。姚兴造浮屠于永贵里,倾竭府库,广事庄严,而兴命不得延,国亦随灭。又齐跨山东,周据关右,周则多除佛法,而修缮兵威;齐则广置僧徒,而依凭佛力。及至交战,齐氏灭亡,国既不存,寺复何有?修福之报,何基蔑如!
【译文】
现在的佛经,是鸠摩罗什翻译的,姚兴手执经本和他一起对应翻译。姚兴在永贵里建造佛塔,竭尽府库的资财,广求装饰美盛,可他却没有延年,国家也随之灭亡了。另外齐国横跨山东,周国占据关右,周国大量除灭佛法而整治军威,齐国却广泛安置僧徒,依靠佛的力量。等到两国交兵时,齐国灭亡了。国家既不存在,还有什么佛寺呢?求福所换来的报应,是何等轻视!
原文:
梁武帝以万乘为奴,胡太后以六宫入道,岂特身戮名辱,皆以亡国破家。近日孝和皇帝发使赎生,倾国造寺;太平公主、武三思悖逆庶人张夫人等皆度人造寺,竟术弥街,咸不免受戮破家,为天下所笑。经云:“求长命,得长命;求富贵,得富贵。刀刃段段坏,火坑变成池。”比来缘精进得富贵长命者为谁?生前易知,尚觉无应;身后难究,谁见有徵?
【译文】
梁武帝以皇帝的身份作寺庙的奴仆,胡太后以皇后的身份入寺为教徒。结果只是身死名辱,都导致了亡国败家的结局。近来孝和皇帝发遣使者去放生,倾国之所有来建造佛寺,太平公主、武三思、悖逆庶人、张夫人等人都度人出家,建造寺庙,这些人用尽手段,寺庙充斥街道,都不能避免杀身破家,被天下人耻笑。佛经说:‘求长命得长命,求富贵得富贵。’‘刀会一段段折断,火坑会变成水池。’近来因持善乐道不自放纵,而得到富贵和长命的有谁呢?生前的事情容易知道,尚且感到没有回应,身死之后难于推求,谁见到这些有什么征验。
原文:
且五帝之时,父不葬子,兄不哭弟,言其致仁寿无夭横也。三王之代。国祚延长,人用休息,其人臣则彭祖、老聃之类,皆享遐龄。当此之时,未有佛教,岂抄经铸象之力,设斋施佛之功耶?《宋书·西域传》,有名僧为《白黑论》,理证明白,足鲜沉疑,宜观而行之。
【译文】
况且五帝之时,父不葬子,兄不哭弟,是说人们都长寿,没有夭折和遭横祸致死的。三王之时,国运长久,人民修养生息,身为臣子的彭祖、老聃之类,都享受长寿高龄之福。在当时,还没有佛教,那里是抄写佛经、铸造佛像的功力和设斋施舍的功劳?《宋书·西域传》中有位知名僧人,撰著了《白黑论》,道理论述得明确清楚,足以解除深疑,应该阅读照办。
原文:
且佛者觉也。在乎方寸,假有万像之广,不出五蕴之中。但平等慈悲行善不行恶,则福道备矣,何必溺于小说,惑于凡僧,仍将喻品,用为实录?抄经写像,破业倾家,迺至施身,亦无所吝,可谓大惑也。
【译文】
况且佛是一种感悟,在于内心。如果有自然一切事物景象的广大,也没超出色、受、想、行、识五蕴的范围,只要对一切众生都慈悲为怀,行善不作恶事,就把握住佛道了。何必沉溺于小人浅薄的说教,受凡僧的迷惑,把佛经中的比喻当成佛教的记载,抄写经文,描绘佛像,倾家荡产,乃至于舍身也在所不惜,这才是太糊涂啊。
原文:
亦有缘亡人造像,名为追福,方便之教,虽则多端,功德须自发心,旁助宁应获报?递相欺诳,浸成风俗,损耗生人,无益亡者。假有通才达识,亦有时俗所拘,如来普慈,意存利万,损众生之不足,厚豪僧之有馀,必不然矣。且死者是常,古来不免,所造经像,何所施为?
【译文】
也有人为死者造像,称为追福,因人施教,诱导人们领悟佛的真义,办法虽然多种多样,然而诸如念佛布施等事都必须发自内心,靠别人相助难道应该得到善报吗?这样互相欺骗,渐渐形成风俗,既损耗活人的钱财,也无助于死者。假如有通达多识的人,也被世俗所限制了。如来广施慈爱,目的是利于万物,而损害资财不足的众生,增加豪僧富裕的资财,如来一定不会这么做。而且死的常规,自古以来不能避免,制作的佛经佛像,又有什么用呢?
原文:
夫释迦之本法,为苍生之大弊。汝等各宜警策,正法在心,勿效儿女子曹终身不悟也。吾亡后必不得为此弊法,若未能全依正道,须顺俗情,从初七至终七,任设七僧斋;若随斋须布施,宜以吾缘身衣物充,不得辄用馀财,为无益之枉事,亦不得妄出私物,徇追福之虚谈。
【译文】
那些世俗的释迦的之法是百姓的大害,你们应各自警惕,只要正法在心,不要效法那些儿女之辈,终生不能觉悟。我死之后一定不要实行这种有害之法。如果不能全部按照正道去做,必须顺应俗情,从第一个七日到最后一个七日,任凭你们请僧人设七日斋会。如果斋会的同时必须布施,则应用我常用衣物,不得随意动用多余的资财,去做无益的冤枉事,也不要乱用私人的财物,去顺应祈福的空谈。
原文:
道士者,本以元牝为宗,初无趋竞之教,而无识者慕僧家之有利,约佛教而为业。敬寻老君之说,亦无过斋之文,抑同僧例,失之弥远。汝等勿拘鄙俗,辄屈于家。汝等身殁之后,亦教子孙,依吾此法。
【译文】
道士,原本是以衍生万物来源为宗旨,最初没有逐利、竞争的教论,而没有见识的人羡慕僧人有利可图,就照佛教的做法去做。恭敬地追随老君的教法,也没有斋会的条文,使其同于僧人之列,错得很远。你们不要拘守鄙陋的习俗,有损于家。你们身死之后,也要教育子孙照我的作法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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