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求古斋记》原文及翻译
方孝孺
原文:
生乎古者岂皆善人乎?生乎今者岂皆不善人乎?使生乎古者皆善人,则舍今而求古可也;使今之人亦有善焉者,安得遽舍之而不求,而必务于古乎?今而视乎百岁之前,古也;生乎百岁之前者。自视,则今矣。远而千载之上,古也;千载之上之人自视,则亦今矣。
孔子以为古者三代之盛,而其时之人视三皇二帝则又为古矣。三皇二帝三代①以为古,而其时亦尝以为今矣。然则,今与古何定名乎?随人号之耳。今与古无定名,安知今之非古,古之非今耶?安得谓古之人皆善,而今之人皆不足法乎?故遗今而专乎古,则其失为固;遗古而务乎今,则其失为妄。固与妄其失一也,君子不贵也。
君子之学取其善,不究其人;师其道,不计其时。善诚足称也,其人虽非圣贤,不知其为不可也,取其善而已;道诚足师也,其人虽生于吾同时,居与吾同巷,不以其易见而遗之也,师其道而已。天下之善一也,古与今之道均也,何以其人与时论之耶?苟必惟古之求也,则孔子于礼必不求于老聃,必求周公而问之;琴不问于师襄,必求师旷而问之;官不问于郯子,必求古之命官者而问之。求其人而不可得,则卒无所闻矣。必得圣人而后取其言,则荷蒉丈人之语,孔子必将掩耳而过之;与时人歌,必默然而不和之;沧浪之孺子、耦耕之隐者,必鄙之以为老农、小子而不听之,七十子之流必不与之往复答问,而以道告之,何以为圣人乎?
善学圣人者,古之善,吾学之,今之善,吾亦学之;今之不善,吾恶之,古之不善,吾亦恶之。古之事合乎道,固将取以为法也;如使不若后世之美,则舍古而取后世可也。后世之不近乎道者,固所弃也;古之不合乎道者,安得以其古而取之乎?曰:“然则,孔子何以好乎古而取之也?”曰:“吾之言固孔子求古之谓善学者之求古犹良匠之求木焉木之生乎山有千岁者矣有百岁者矣使生乎千岁者而材固取之也。使不若百岁之材,岂以历年多而取之乎?二帝之辂,古于殷也;伏羲之建时,古于夏也;黄帝之冕,古于周也。孔子不取其古之甚者,而取乎三代,何欤?惟其善而已。孟子不取夏之贡而取殷之助②,武成之书③取其二三策,曾谓孟子非好古者乎?圣贤之于古固如此也,使圣贤生乎今之世,其所去取又可知也。”
慈溪孙君元礼笃学而慎行,取孔子求古之语,名其读书之斋,予喜其异世俗之学也,推其说以告之,使自择焉。
[注释]①三皇,伏羲、神农、黄帝。二帝,唐尧、虞舜。三代,夏、商、周。②贡、助,古代田赋之法。夏代一夫授田五十亩,每夫计其五亩之入以为贡,殷朝人一夫授田七十亩,每夫计其七亩之入以为助。③武成之书:春秋以前武成编写的史书。
译文:
生在古代的人难道都是好人吗?生在现在的人难道都不是好人吗?假使生在古代的人都是好人,那么舍弃现在的人追求古代的人是可以的;假使现在的人也有好样的,怎么能够就舍弃他不去追求,却一定要追求古人呢?现在看待百年之前,那么算是古远了;生在百年前的人看待自己,却是现在人啊。时间再久远些,在千年之上,是古远的了;千年之上的人看待自己,那么也是今人啊。
孔子认为古代中的三代是很古远的,但是那时候的人看待三皇二帝又是古人啊。三皇二帝三代算是古远了,但那时之人也曾经认为自己是现在的人啊。既然这样,那么,现在和古代是怎么定下名称的呢?依随人给他称名号罢了。现在与古代没有固定的名号,哪里知道现在非议古代,古代非议现在呢?哪里能够说古人都好,而现在的人都不值得效法呢?所以,如果人遗弃现在的学问而专注于古代的学问,那么他的过失就是顽固;如果遗弃古代的学问而专注于现在的学问,那么他的过失就在于狂妄无知。顽固与狂妄无知是一样的,君子不看重。
君子的学习是要获取好的学问,不讲求那个人是什么人;学习他的道,不计较他生的时代。学问好的确足以被称道,那人虽然不是圣贤,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不可以,我只是获取他好的方面罢了;道的确值得学习,那人虽然同我生在同时代,与我同住在一个街巷,我不因为容易见面就遗忘他,我学习他的道罢了。天下好的学问是一样的,古与今的道是同样的,为什么对那人要结合他出生的时代来谈论他呢?如果一定只追求古代的学问,那么孔子在礼方面一定不会向老聃去求教,一定会求周公问礼,在琴方面不会向师襄问,一定会求师旷问琴,在官职方面不向郯子问,一定会向古代的掌管官职的人问。求教那些人却不可以得到,那么最终没什么听闻啊。一定要寻得圣人然后去获取他们的言论,那么背着筐子的老人的话,孔子一定将捂着耳朵不听,然后经过他面前;同当时的人唱歌,一定会沉默不应和他;对沧浪水边的小孩子、并排耕作的隐士,一定会鄙夷他们,认为他们是老农夫、无知小子,不听他们所说的,孔子弟子中七十贤人这一类一定不会同他们来回答问,然后把道告诉他们,这样孔子凭什么能成为圣人呢?
善于学习圣人的人,古代的好学问,自己学习它们,现在的好的学问,自己也学习它们;现在的不好的学问,自己厌恶它们,古代的不好的学问,自己也厌恶它们。古代的学问合于正道,本来就将获取它,把它作为效法的对象;假使学问不如后代的美好,那么舍弃古代的获取后代的是可以的。后代不近正道的学问,本来是该抛弃的;至于古代的不合正道的学问,怎么能够因为它古远就获取它呢?有人说:“既然这样,那么,孔子为什么对古代的学问喜好而要获取它们呢”我回答:“我的话本来就是说孔子追求古代的学问。善于学习的人追求古代的学问如同优良的木匠寻求树木啊。树木生长在山上,有生长了千年的,有生长了百年的。假使生长了千年而成材,本来就要获取它;假使生长不到百年的木材,难道要凭借它经历的年份多然后才能获取它吗?唐尧、虞舜二帝的辂车,比商朝的要古远;伏羲建立的时令,比夏朝的要古远;黄帝的冠冕,比周代要古远。孔子不选取最为古远的,却取于夏商周三代,为什么呢?只是因为它们好罢了。孟子不取夏朝叫“贡”的田税制度,却取殷朝叫“助”的田税制度,武成著的史书只取其中二三策,难道说孟子不是好古的人吗?圣贤对于古代的学问本来就是如此,假使圣贤生活在现在的时代,他们去掉的、获取的又是可以知道的啊。
慈溪的孙元礼好学又对自己的行为谨慎,他获取了孔子求古人学问的话,用来命名他的书斋,我对他不同于世俗的学习感到高兴,推究他的说法来告诉他,让他自己作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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